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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路途不用说都累了,到了驿站就打点吃饭睡下。

陶令华睡不着,晚上虽放开了枷锁,换了棉衣,却不能自由出门,只在屋里呆坐着。望着窗外的陌生景色发呆。此时大风卷起潮湿的落叶扑打在房檐屋顶,“刷拉刷拉”地响着,屋里屋外是一样的潮湿。

渐渐的夜色浓重起来,天黑了,似乎有车马在院内院外乱着,似乎还有人来。这驿站虽然一般都是接待有公务的人,但是有时也接待来往客商,挣点小钱。

夜半时,四周黢黑,院子里灯笼的微弱光线照进来,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细雨沥沥,似乎风静了下来,能听见后院马棚的马铃声,那马玲系在马颈下边,马吃夜草,一动那玲子就“铃铃”作响,数匹马的铃声一起轻响,似有似无,似远似近,悠远清脆,显得这初冬的雨夜格外静寂。陶令华只想到一句诗:夜雨闻铃肠断声。

在这寒冷雨夜,京城的穆启在干什么?夜已深,必定在和娇妻享闺房之乐吧?说是不想穆启,可还是忍不住去想,手里摸着那块玉牌,心思恍惚。忽然手碰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一摸才发觉是本来想还给人家的玉珠子。后悔竟然忘记交给姐姐了。自己走了不算,还卷走人家一颗珠子,真是,会被人说言而无信罢?辗转反侧间竟然也慢慢睡着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出门赶奔下个驿站,刚刚走出门口,陶令华却踉跄了一下,赶忙躲在俞三身后。

第十二章 又遇

陶令华看到了熟人,吃了一惊,连忙躲到俞三背后。其实也不算熟,只是认识而已,就是那次在江边险些撞到的马车车夫赵兴。那么赵二公子必在车上了。他怎么来这里?

陶令华一行人此时正在离驿站一箭之地,那马车却是擦肩而过进了驿站。陶令华在俞三身后犹豫了半天,手心都被指甲掐的一个个印子都没感觉到疼。脑子里两种念头在交战,去见还是不见?

不去,带着人家的东西走?要是不见的话,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还给人家了。去,实在是没脸,昔日是个骄傲的士子,今天是披枷带锁的囚徒,拿什么脸面去见人啊?

陶令华心里冷一阵热一阵翻滚了半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不见了,就当我贪了吧,转头上路。脚下又是泥水又是树叶,潮湿泥泞,风虽小了,但还是寒气侵人,脚底冰凉,一如心头。

接下来的路途上倒是还算平安,俞三对陶令华也很照顾,一路走一路说,说他家穆老爷如何平易近人,对夫人也好,对下人也好,从来是宽恩的,从不打骂,有一次俞三自己的儿子得了重病还是老爷派人请的太医来的,连药钱都是老爷赏的,他儿子才得活命,所以俞三才请命亲自陪着老爷这个从小的朋友上路,只算是对老爷的感恩了。

不过相比之下,那穆五却有些淡淡的,时常俞三叫他干什么事,他就推脱,俞三就气的骂,陶令华只好劝住。陶令华想自己又不是人家的主子,这样充军路上受人照顾已经是过分了,人家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不必勉强。

只是到了洛阳,俞三绞肠痧病倒在床。幸好及时请了大夫才保住一命,可是却走不动路。押送人张老百和李笑急着赶路,此时北地已经是冬天了,再不走,怕是要在大同过年了。

商量了半天,只好留下俞三在驿站,请驿卒照应着,等他好了自行回京去。其实穆启的命令是让他们一直跟着,在大同城左近租房子住,随时照应陶令华,只是此时天寒地冻,行路艰难,再往北走过了黄河就要进山西,关外冰天雪地,路险山高,俞三这样没准会丢了命,只好留下他。

可是渡过黄河向北进了山西太原府,穆五又逃走了,想是不愿意陪着陶令华在那冰天雪地的蛮荒之地呆着,那样跟流放也没什么区别。

穆启大概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之所以派这两个不太熟识的人一起,就是想让他们互相提防逃走,谁知还是发生了,多年后穆启想起这件事,后悔的顿足捶胸。其实就是提前想到了他也没办法,谁让他不过是小小的主事,还没编织起足够大的关系网呢?护送陶令华这件事还不能让自己的岳父知道,否则很危险。

陶令华对此倒是无所谓,本来就不是他的应该享受的,没了就没了吧。

随行的这两个押送人倒是还老老实实随在身边,本来就都是老实人,何况不管是押送的还是被押送的,都有家人在老家,谁敢乱跑?

能不能活着到目的地,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有明一代的制度,押送人也从里中之民里选派,所以算是摊派的劳役。这项劳役给普通百姓增加的负担可想而知,有倾家荡产的,有半路殒命的,有被人犯逃走而自己顶罪的,不一而足。好在陶令华他们一路还算顺利,没再发生什么事情。

渐渐北行,天气越来越冷,等到了雁门关,已经进了腊月了,此地早就天降大雪。虽然有人照应着,但是毕竟辛苦,陶令华本来还没发个子,还算圆润,现在是风都能吹倒。

守关的兵士们见一行人中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子,都忍不住吹口哨。

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常年不见女人,乍一看见比女人还好看,还带着骨子书卷气的陶令华,比饿鬼还馋,奈何光天化日,也不敢做什么。

还有一点,同样是风,这塞外不比江南的山温水暖,彻骨的寒风夹着几个雪片吹来,让在江南过了十六年的陶令华险些冻死。

他姐姐也没来过北方,只听说冷,给做了棉衣棉鞋,但是这棉衣哪里能挡得住刀子一样的寒风?顿时手脚都冻得麻木了,不得不把几件衣服都套在身上。

张老百在那里勘验官家的行文,验完了才进了关。

陶令华随着走,只是看着雁门关和这山峦,心想,若不是被充军,大概不会有机会到这里吧?

抬头四顾,这要塞东西的两带山犹如两翼,山峦起伏。

山脊的长城,蜿蜒向远方。边走边看,东西的两座城门,都是巨砖砌成的,说不得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上分别雕嵌着“天险”和“地利”二个匾。上建城楼,巍然凌空。

忽然想起唐朝大诗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巍巍雄关也只有如此奇诗才能配得上。不过此时也没什么黑云,也不见日头,只有自己孤伶伶在异乡,却是“身如雪片任风吹”。不知这辈子是不是还是飘回家乡,就回大概也是魂回人不难回了。看着想着,心中喟叹,若是沙场杀敌,学个“提携玉龙为君死”,就是死了也落得个为国尽忠,自己这样,好端端为那件不堪的事杀人充军,真是枉为男儿一世。

只是既然到此,也再无回头的可能,只能激励自己走下去,只要能活下来,也许还能和家人有相见的日子。

心有所感,有心也做个诗,忽然一阵劲风吹来,夹着大大的雪片,张老掰和李笑都道:“只怕还要下雪,快些走,进了城好投宿。前面过了朔州,就是大同,咱们这趟差算是完了,只是怕赶不上回家过年了。”

陶令华见说,心里更是悲苦,只得放下闲心,拖起腿脚走路。

到了析州城里,下榻在驿站,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朔州,雪倒是越下越大了,那风穿房过户呼山啸岭,夹着雪片抽打在人身上脸上。雪很快就下了没膝深,走路都难。

谁知第二天早起踩着雪到了北城门却见城门关着,问了守城的兵丁,人家爱理不理,说是正在战时,闭关一日,陶令华他们也只好等着。

第三天,才开城门,却是大军回城,街上两边迎接的人群挤的水泄不通。

前方正在过军马,几个人只好避在路边人群里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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