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儿,你父亲身体可还康健?”
“家父一切都好,此次他远在恒州无法抽身,还叫我向伯父道一声歉。”客人略一颔首。
“呵,我与他不须如此客气。”凌爽擎了酒杯,呷了一口。这酒是他珍藏的私酿,入口冷冽,入喉却醇厚,当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品,适合这热气横生的时节。他端详着林朔的模样。林朔的父亲林桓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亦是初恋,多年不见,竟从他儿子脸上看出了许多当年的影子,一时回忆漫上来,堵在了喉里,眼睛发热。想着自己前半生尽是戎马,如今虽与齐景相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心下空落落的一片。
林朔穿了一身红袍。这是挑人又晃眼的颜色,在他身上,却不显得如何女气或出挑,反而衬出少年豪杰的器量来。凌爽亦问他,为何穿红。他丝毫不以为意地挠挠后脑,说是下人每日为他挑,他自己其实不计较衣装。
这粗枝大叶的性子,与林桓也是有些像。凌爽又呷了一口酒。“你是他的儿子,想必潜伏刺杀之术也不会差。我那大儿子叛逃之后,身边正缺这么一个,你可愿意留下来为我做事?金钱,好酒,男人,女人,你若想要,一个也少不了你。”
林朔微笑:“这回正是来投奔伯父您的。伯父若不留我,我才要苦恼呢。”
凌爽看着他的样子,就有点鼻酸。这儿郎是讨人喜欢的,若自己再年轻个十岁,怕非想要摒除杂念好好与他相处不可。如此说来,倒显得岁月是这样荒凉。如今齐景人在恒州,他孤身一人的寂寥泛上来,真真是无论多少宠妾男儿都无法排解。
“这淮安殿是前朝旧院,自从建了新殿,也只有偶尔待客时才用了。朔儿,你可喜欢它?若送与你住,如何?”
林朔点头,“经年累月,风雨飘摇,极有风骨。朔儿很喜欢。”
他话音落下,凌爽便举杯,二人一同干了。
那酒的味道在自己喉管里乱窜,醉人。李渐闭上眼睛,确实是好酒。
脱了衣服,李渐横躺在床上。凌翊笑他,不过才一天,怎么如此筋疲力尽。李渐说你倒好,躲在后面装书童,和对面那琴师眉来眼去,要多清闲有多清闲,不如你也扮一天林朔试试。
“我自是无妨,可惜身量不够,嗓子又被那老儿听熟,开不了口。枉你在恒州时与那林朔还相谈甚欢,让他一口答应下来此事。哭喊着要来的人是你,怎如今倒要把这差事扔给我。”
李渐冲着天花板“噗”地笑出声来,“凌翊,你与凌绍兄弟在一起之后倒是一天比一天有活人样了。”
“瞧你说的,仿佛之前我不像活人似的。”凌翊把一床被子扔到他身上,李渐当下感到一股热气冲着自己来,赶紧挥手去挡。
“哪里像了,以前整天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李渐把被子呼回凌翊身上。
凌翊接过被子随便往柜里一塞,见李渐伸着两条腿贴着床板出神,问他在想什么。
李渐先是接着笑,然后又正色。像是忽然想到了哪里,开口时,语气还有点苍凉:
“看见你啊我就想起琅哥来。”
“喔?他怎么了?”
“他事事都藏在心里,别说与外人说,就是连我也不肯说。小时候,明明那么自如又沉静,举手投足都镇定挥洒,我却不知为何,总怕他会忽然哭出声来。如今他背了这许多事,一时不知道从何而解,我好怕他。越担心,便越害怕。爱人如此,当真是心惊胆战。”
凌翊听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一挑眉毛,“何来怕他之说?”
“我也不知。”李渐枕着双手,乱发扎着手心,没一会沁出了汗,“爱一个人到深处,反而是无尽恐慌。我从未尝过这滋味。我那么怕看到他的表情,他有分毫微笑,我都害怕那背后是隐忍,是文章。我是粗人,此前哪曾这样多心。以前叫我戴个人皮面具出来唬人,这等心计活我断断做不来。现在跟了他,他运筹帷幄的样子看在眼里,仿佛样样都学会了。”
凌翊仔细听他说着,愣是没怎么听懂。想这二人故事果真复杂,自己是揣测不来。于是也不管这许多走过去把窗子尽数打开通风,风也是热的。好在窗外还有几棵树挡了阳光,不至于晒得人心浮气躁。“我倒是一直有一个问题。你这次跟静哥苦练了一个月,又主动请缨跑来犯险,究竟是为了什么?”
静了半晌,凌翊看他不答,回过头去瞅李渐的表情。李渐正盯着手上一个什么物事出神,忽然才说话,“你看到了,在井城,齐景一个人就挡下了我们所有。那其实不怪琅哥,怪我,是我太没用。我爱他,却不及他,每每出了事,还要他替我抗,我算什么男人。”
凌翊一愣,觉得李渐今日扮了林朔回来,说话果真疯疯癫癫,想起一句便是一句,前后文接都接不起来,也不管自己的问题。既然这样,也只好他说什么自己接什么。
“这也没有办法,我们这群人里,面对面单挑无人能过齐琅,若说比心机手段、保命下杀手,又是无人能及静哥。见了他二人我才知道,这世界果真是大得很。要破齐景,确实不是一年两年的便宜事。所以你说趁齐景征战恒州来取凌爽性命,我是赞同的。这的确是以我们的力量最能做的。也是除掉齐景右手的好时机。”
“凌绍兄弟恐怕不会同意你这话啊。”李渐这回没再跑偏话题。他继续看着手上那玩意,是齐琅前些日子束发用的带子,黑得纯粹,似乎还有那人身上的气味,权当睹物思人。
凌翊一面跟他说话,一面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开始研墨,“你瞒了齐琅,又比我好多少。我与绍儿坦白倒省去以后许多麻烦。”
“你是他哥哥,说什么,他当然不敢说半个不字。”李渐转头冲着墙,“我这边倒相反。若我真说了,他一旦不想我来,一定要往死了问理由,还要条条都反驳了干净不可。”
凌翊看着墨汁莞尔。
“难怪你说你怕他。假如你们二人当真是亲兄弟,他如此操心,倒越来越像你亲爹了。”
“他若拦我,自然是有道理的。”李渐叹息,“我只怕他太聪明,伤神又累,往往太顾他人,总忘了自己。这回擅自行动,是我真心想为他挡风遮雨。既然你与静哥都支持,说明我也并没有多鲁莽,还是可行的。”
这番话说得动情,凌翊感慨,不再说话。沉默忽然如盛夏一般席卷了他们中间。凌翊提笔给凌绍写信,他没打算立刻寄,只想以后出宫有了机会再说。怕被下人看见或者截去,仍然用的都是暗语,写得费脑子又慢。等他再回头,发现李渐已兀自睡下。李渐睡着时是全然不同往日的平静与匀长,那模样与熊一样的凌绍有点相似,令他忽然怀念起弟弟的怀抱,厚实,温暖,以及他生涩的吻和猛烈干净的爱情。
想起自己还动过取晏阳的心思,顿时觉得时间缘分这东西果真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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