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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将头埋在家茂肩上,不做声。符鸣看见春生,正待出声问,石归庭对他摇摇头,他叹了口气,坍下肩膀,转身去了别处。

古宗帮跟滇中和益州的马帮不一样,他们赶马也保留了游牧的习俗,不住马店,自己带着帐房,到哪一处都是开亮。当符家帮在马店住下时,他们就在附近找开阔地搭帐房。

石归庭对古宗帮的帐房十分好奇,跑去细细看了,那帐房是用牦牛的毛织成的线编织而成的,能防雨雪,非常厚实暖和,里面用两根不到一丈长的木杆支撑起来,有门,人在里头活动相当自在。不过这样一来,他们整个马队光用来驮帐房的空驮子就要一二十匹。

石归庭想着回程的时候,他们也有这个帐房可以住,不由得稍稍放宽了心,起码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们不必幕天席地,还有一处地方可以躲风雪。

都说蜀道难于上青天,在石归庭眼中,安多地区的马道比之蜀道也不遑多让。第七天,马队到了金沙江的虎跳峡,金沙江因产金沙而得名,虎跳峡是金沙江上最险峻的河段。两岸险峰相夹,异峰突起,巨石杂乱无序地散落在河岸与河道之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滚落下去的可能。江面最窄处不过十丈,江水浑浊,白沫翻滚,咆哮着从狭窄的河道里冲刷而过,仿佛随时都会从万丈悬崖之下怒卷而上,将两岸那突兀的巨石席卷而走,令人望之胆寒,比之怒江更是凶险百倍。

一座吊桥悬挂在峡谷之上,摇摇晃晃,人走在上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仿佛千钧一发,多说一句话都会承受不住。诚然这是多虑了,虽然耗时极长,但所有的人马都安然无恙地过了江。

然而这并不算完,接下来还有那段著名的鬼见愁悬崖。前头古宗帮早就敲着铓锣派人去探路去了,自从符家帮的闯帮事件在这里发生之后,仓嘉喇嘛走这一段路时就再也不敢大意,宁愿多花一点时间去前头探路,确定前头无马帮过来,才会赶马上前。

鬼见愁是一段在山壁间开凿出来的单边路,路仅有三尺左右宽,左面是万丈深渊,右面是峥嵘绝壁,骡马走在上头,是绝无退路可言的。有些路段因为山石坍塌,人们只好用木头和木板搭成栈道,供骡马通行。踩在上面颤悠悠的,比过吊索桥还心惊胆寒,生怕一脚就踩空了,连马带货就全都滚入深渊,所以走这一段得慎之又慎。

石归庭紧紧拉着春生的手,小心翼翼一前一后地走着。石归庭安抚春生:“别乱动,春生,看前头,别往下看。”

春生不知道害怕,好奇心旺盛,还时不时想探头往下面看看,惊得石归庭出了几身冷汗。大家这时候的精神高度集中在骡马身上,没有人能够帮到他们,好在骡马都很安分,它们通常只会走头骡走过的地方,悬崖就在脚步一尺之远的地方,也不会越过那个距离,只是要注意那些新来的骡马和脾气暴躁一些的骡马即可。

这一段悬崖山路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算结束,待所有的人马都安全过了鬼见愁,大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马帮的利益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独善其身是远远不够的。

第35章 靠近

过了金沙江,就再也没有马店,剩下的路程只能开亮了。仓嘉喇嘛给符家帮匀出了三顶帐房,毕竟八九月的夜已经非常寒冷了,尤其在进入安多地区之后。此地属于高寒地带,气候与别处尤为不同,冬天来得格外早,昼夜温差大。一过江,石归庭就感觉到明显地变冷了,他已经将夹衣穿上身了,到了晚上,还需要穿皮袄子。

过了鬼见愁,马队一直都山间坝子中行走。坝子很平坦,数山相夹,有的地方很宽阔,就像一片大草原,有的地方很狭窄,就像一条山间走廊。走在坝子中,满目都是秋色,层林尽染,草木飞黄,寒风呼啸,远处的雪山已经可以看得见皑皑积雪了,颇有苍凉之感。

符鸣说,如果是春夏之际过来,这里全是茵茵草坂,满地红黄白蓝紫色的花朵,比虹都要绚丽。石归庭想象那片胜景,叹息无缘得见。

符鸣说:“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对啊,来年春天不就可以看到了吗?”石归庭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美景。

符鸣但笑不语。

因为只有三顶小帐房,空间也不大,二十多个人分,只能并排躺着了。石归庭发现从第二天晚上开始,符鸣就安排自己和他同住一个帐房,并且以他左臂尚未完全康复为由,让他住在帐房最边上,符鸣自己则睡在他的右边。这让石归庭既窃喜又紧张,喜的是自己居然能跟他挨得这么近,紧张的是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头一天晚上,石归庭小心翼翼地贴着帐房,尽量避开与符鸣肌肤相贴。然而地方只有那么大,他挪过去一点,符鸣便能舒展一些,总还是免不了触碰。石归庭最后只能尽量将自己贴在帐房上了,黑暗中符鸣轻轻地说:“大夫,别让了,我已经睡得够舒服了。”

石归庭:“……”

符鸣又说:“大夫,你再睡边上去,一会儿帐房该塌了。”

帐房是木杆撑起来的,尽量撑开了,石归庭压着帐房一直往边上去,帐房难免受力,整个帐房都被牵动了。

石归庭只好不再动了。

符鸣说:“大夫,你过来点,挨着我睡,夜里还是挺冷的。”因为帐屋里还睡着别人,符鸣说话都是用的气声,气息喷在石归庭耳边,热烘烘的,石归庭知道自己的耳朵根肯定都红了。他只好往符鸣这边挪了一下,手臂挨着符鸣的手臂,一股热源从符鸣身上传来,果真暖和。

符鸣又在他耳边说:“这样就对了,睡吧。”顺手还给石归庭理了理盖着的毡毯。

石归庭的心全都乱了,“嘭嘭嘭”跳个不停,他这是在照顾自己呢。还好符鸣没有再问他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答话。

这一夜睡得温暖无比,石归庭只觉得自己抱着一个大暖炉在怀里,从头到脚都被烘得热乎乎的。帐房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似乎都是梦外的情景,与他的美梦全然没有关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像往常一样右侧着睡觉,头靠在一个肩膀上,身子贴在另一个人的身侧,原来梦里的那个大暖炉,居然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符鸣。石归庭脸上再次充血,连忙退开去,然后发现符鸣也正好醒来,正咧着嘴同自己笑。石归庭完全不知道状况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阿、阿鸣,醒了啊。”

符鸣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大夫,昨晚不冷吧?”

“不冷,非常暖和。”石归庭看见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爬起来了,连忙翻出自己的外衣穿上。

“不冷就好,我也该起来了,好不容易偷个懒,睡得真舒服。”他伸个懒腰,慢条斯理地穿衣。因为和古宗帮一起轮流守夜,所以有时候可以轮空。

越往北走,秋意越浓,夜间就更冷了,寒风从坝子上呼啸而过,吹得人鼻子直淌清水,鼻头一整天都是红的。尤其是遇上那种两山相夹的山间走廊,那就完全成了风口,风发出嘶吼一般的尖啸,人跟骡马都被吹得直流泪。石归庭已经将袄子穿上了,他忧心无比,去时已是这样的天气,回来的时候可要怎么办?

晚上更是无比严寒,那凝重的黑夜,似乎是厚重的坚冰,将守夜的人和没有遮蔽的骡马几乎要冻成冰棍。古宗帮的骡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它们常年都吃酥油,皮上有厚厚的脂肪,所以能够抵御这高寒地区的严寒。

符家帮的骡马则很少有这种天气还露宿的经历,尽管一路上给它们不断地加喂酥油,但是短时间哪里收得到效果。符家帮的人看着自家的骡马扛着严寒,心疼得不得了,晚上骡马睡觉的时候,除了找避风的地方,还给他们铺上干草、盖上毡毯,甚至巴不得将自己的铺盖都拿出来给它们盖上。

这天夜里丑时轮到符鸣守夜,石归庭也执意跟着要一起去守夜。“我的胳膊基本上已经好了,怎么老拿我当病人看待,我也是个男人,是马帮的一员,自然要跟大家做同样的事。”

符鸣看他如此,叹了口气,又拿了一件皮袄塞给他:“这个拿着,外面冷。”

石归庭笑起来,接过皮袄,跟着符鸣出了帐房。一掀开帐房的门,石归庭就感觉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账房内温暖如春,外头却如坠冰窟。篝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地摇曳着,符鸣同前一拨守夜的人说:“赶紧去睡吧,我来守着。”

那人将手放在嘴边呵气:“符哥你这就起来了啊,还没到时辰呢,石大夫也要一起守夜?他娘的,今天晚上可真够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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