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手下更加用力地一掐:“你还以为你有富察家在撑腰吗?!全告诉你吧,今天把你引到这的就是福康安!你以为他一个眼睛长天上去的人为什么会甘心退出上书房?!真是他老子说了他就听?!那是因为他得罪了十一阿哥,呆不下去了!他是个聪明人,把你送给我来当和解的问路石——他还没死了回上书房的心哪!”
“你放屁!”和珅怒极,颤着声道,“你信口雌黄!”
“哟!会骂人了?被人甩了心里不舒坦了?”安顺还没说完,脸颊上就被重重地砸了一拳,不得以松了手,和珅忙抢到门前,脑子却一疼,安顺已经扯着他的辫子往怀里带,和珅知道此刻再犹豫片刻就是人辱身死,手肘望后一顶,那衣袍掩下的腿反身猛地踢出,正中安顺下阴,安顺痛地直抽气,手也松了,他知道单打独斗自己绝不是和珅对手,一个劲地喊:“玉保!”
还有人?和珅刚直起身子,脑后就被重物猛地一砸,他踉跄了一下,脑后又被猛击数下,顿时涌出数道血流糊住了双眼,仅仅一个迟疑,安顺已经扑了过来,死勒着他的脖子:“拿绳子来,绑住!绑死了!笨奴才!还用你主子教你?!”那玉保战战兢兢地拿着绳子过来,见自己竟将和珅砸地满脸鲜血,手就已经哆嗦地不成样了。安顺一把抢过绳子将和珅拖过去严严实实地绑在床上,才吐出一口浊气,直起身子看着兀自喘息挣扎的和珅,拍拍他的脸道:“你清高?你贵气?还不是他妈的投了别的男人?!你以为他能保你一辈子?!你对他而言——连只京八儿都算不上!”
和珅越是挣扎,那缚住手脚的绳子就仿佛越陷进皮肉里,左右挣脱不开,他眼里一热,泪水一点一点地涌出,将那兀自不止的血流冲下脸颊,肆意横流,更加触目惊心地红。安顺见状,也不知犯着哪一处情肠,竟伏低身子去舔他脸上的淋漓血迹,迷乱地喃喃道:“你这样的人活着走出去就是个罪过!我这是帮你……帮你……你以后就是我的了——”另一只手已经去往下去扒和珅的裤子,冰凉的手指如蛇形游走在他的大腿根处,和珅厌恶地全身战栗,他一闭眼,死死地咬住下唇——忍!他不会轻生,不能轻生!大不了当被狗咬过一口!男儿丈夫,只要在世一遭,什么血海深仇报不了!
忽然,砰——地一声门被砸开,天光刺地安顺眼里发疼,他爆怒地直起上半身:“谁?!”
“七爷好生快活哪。”福康安跨进房来,身后内务府的一干小吏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是内务府堂官鄂多。他打量了下床上的情形,薄薄的双唇紧抿着,含着丝冰冷的笑意,“可您也该好生看看对象——你去馆子里找相公,不过夸你一句风流——但人家是有世职在身的,就算半个朝廷命官!你昏了头了胆敢逼奸他就是十恶不赦!”
安顺懵了,嘴大大地合不了拢,半晌才反应过来道:“福康安你个卑鄙小人,明明是你派了车夫——”
“我什么?!”福康安冷着脸道,“内务府的人都查明了的,你叫你的小厮玉保去将人骗来,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如今证据确凿,已经禀明了内务府大臣,即刻就要发落你的!”
安顺跳了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衣裳不整了:“你故意的!你——你——我要见我额娘,见十一阿哥,我是冤枉的!”
“你额娘你日后自会见的到——至于十一阿哥,他身份贵重,又从来循规蹈矩不结交外官的,你见他做什么?”福康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冤枉?玉保!你出来,告诉你的爷,是不是你奉了他的命,去驴肉胡同把人引过来?”
那玉保在人后身子抖地如同筛子一般,见问话忙扑头就跪:“是……是是七爷叫奴才驾了车把人哄过来的……”
安顺这时才知道自己中了套了,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被收买了!细一想来,福康安的确一点形迹没露!
福康安轻蔑地看着已如一团烂泥瘫在地上的安顺,断然喝道:“还愣什么?!这样的败类简直是我大清无耻之尤!还不赶紧绑了送去治罪!”众人齐声应和,将安顺同玉保一并拖曳出去,福康安将内务府堂官鄂多送出门去,他满脸堆笑着道:“三爷放心,奴才知道怎么办的。”鄂多是镶黄旗下的,等于是福康安的家生奴才,有清一代,八旗制度等级森然,旗下人放出去作官的,无论官做多大,见着旗主也得下马落轿扣头请安,面对他少主子的嘱咐,他自然明白该如何下手。福康安略点了点头,眯眼望着院子里的层层落叶,忽然道:“……这事,别外传了,只追究安顺一个人就是。”
这……原先的意思可不是这样啊。鄂多却不敢多问,只得恭身答好,心里却道:只怕就算禁止外传,这和珅,也没脸在咸安宫呆下去了。
福康安折回屋里,若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走到床前,掏出一块手帕,替和珅擦去脸上的血迹,待擦到嘴边时,才看见苍白的下唇上深深刻下的血色牙印。福康安皱眉,顿了一下,转而去解他身上的绳子。
绳子全解开了,和珅却依然没有动弹——他根本……没有动的力气——他只觉得冷!冷彻心扉!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打从他听到玉保在储秀宫外说的那番话开始,心里就已经决意报复了——他这样的人,绝容不下对不起他的人。
安顺挡了他的道儿,暴过他的短儿,所以他被除掉了,干净利落,没留下一点把柄,就把十一阿哥的眼线连根拔了,有着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没牵连其他人,干的真……漂亮,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儿来——这才是身居九重之上的相府公子的心机!
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再次流了下来,其痛其苦其耻其辱,却较方才尤甚!他这辈子都在算计,都在堤防,唯一一次拿真心待人,却中了人家的圈套,输的如此不堪!
“我虽然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君子,但要除掉安顺,本也不屑用这样的法子——”福康安定定看着他,语气甚柔,说出的话却比刀还尖刻,“但这下场你却是不冤——你当初接近长安是什么目的?做什么望淫词艳曲的方向引带地他离不开你?你是真心待他还是想借着傅家的大树好乘凉——你道我看不出来么?!和珅,你野心勃勃,给个机会你就能青云直上,可我福康安,还不愿做你的踏脚石。”
时光仿佛就此凝住,直到和珅蠕动着嘴唇说了句什么——福康安没听清,伏下身子问:“你说什么?”
和珅睁眼,忽然揪住他的衣领,直面一拳,正打在福康安的鼻梁上!
第七章:恨了情继始剖衷肠,更房换院再起涟漪
“你做什么!”福康安暴怒地跳离床沿,他这辈子还从没被人打过!他和珅怎么敢!
和珅翻身坐起,将身上的绳子扯掉,又一踏步上前,重重地挥出一拳:“你说的对,我接近你们全为了能升官发财,我有什么真心待你们?!今天这结果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活该受罪!”说话间已是连出三拳,最后一个拳头在快袭上福康安面门时被攥在手心,动弹不得——“你——你这疯子!住手!”福康安从来气度从容,一点脏话不会骂的,这次也怒极骂道,和珅却反手挣开一脚过去,招式上已经没什么章法了,全然是“打布库”一般的贴身缠斗:“可我有什么错!我出身寒微我不想一辈子遭穷受气我不这么做我就活不下来!!不是谁都象你,明着相府公子暗着还龙子凤孙!”
福康安猛地象被人点着了火药桶,从来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揭这个短!他一下子狂暴地跳起来挥拳反击:“闭嘴!你敢造谣——敢抹黑我——抹黑圣上?!”两个人在地上抱成一团扭打,如黄口小儿——到后来连拳头都不用了,牙咬脚踹,闹地不可开交,和珅一口咬在福康安的肩膀上见血了才恨恨地道:“谁耐烦抹黑你?!心胸狭隘妄自尊大睚眦必报——不就为了个‘私生子’的名儿么!你心里有鬼!才这样不折不绕地叫将人赶尽杀绝!”
“放屁!”福康安顾不上疼,勉强瞅着空粗声道:“我福康安堂堂正正的傅公之子——我,我有什么鬼?我心里的阿玛只有傅恒一个,我对他真心爱戴一片赤诚,一举一动都以傅家为念——我……我心里能有什么鬼……”
和珅怔了一下,慢慢地松开他紧纠的衣领,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福康安却依然躺在地上,一只手横过脸来遮挡着——
“我一出生就封着云骑尉,皇上老佛爷乃至全宫里的人都待我别有不同——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是嫡子正出是因为阿玛战金川平准部胜安南征缅甸,乃大清第一宣力大臣!阿玛他温文尔雅严谨自持,却从来不曾抱过我……无论我在上书房里策论诗词拿了第一还是骑马射箭占了螯头,他也从来没有夸过我一句——我……我一直以为是父亲他持重,就更加努力地去接近他,更加努力地以振兴傅家之荣为己任——可我亲眼见他无数次地抱长安,膝下承欢父子天伦。哪怕是对隆安灵安,他也能笑语偃偃!惟独对我——他,他从心里是认了那个传言——”他嘎然而止,惟有肩膀微微地颤抖。
“算了吧。”和珅冷冷地开口,“你之前那样对我,我虽然恨你,却不得不说一个服字——可你现在这个熊样,做给谁看?!是谁的骨血重要么?你的父亲是相爷还是天子,你都还是你自己!福康安,男儿的功名是要靠自己拼死杀回来的,成,你就是万人景仰大清之荣傅家之耀;败,你就是世人皆谤浪荡无名的败家子儿!这与你的出生有什么相干!你要将来千秋青史对你的评价,难道仅是一句‘傅相嫡子康,疑为上出’么!要堵人的嘴,就要拿出真功实战来!”
福康安放下手,这是自己平生第一次如此软弱如此放纵地掏心窝子说话,对象,竟然是这个他从来忌惮猜疑的人!他抬眼,定定地看着自己方才还十分鄙薄的人,但见和珅一脸血渍未干,伤口纵横交错,不可谓不狼狈,惟有那双灵动凤目依然光华流转,见之而惊羡,心里有一道陌生的热流涌过——他,真的,从未见过和珅这样的人,说他奸邪有之良善有之聪明有之憨直有之算计有之大度有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和珅站起身,整整自己的衣服,重又蹲在灰头土脸的福康安身边,一字一字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对你,从未想过算计利用。”
福康安旋而翻身坐起,看着那道孤瘦的身影飘零而去,随着门棂开合,和珅的最后一句话若有似无地在屋内绕梁不去——
从今而后,我与你傅府之人,再无干系。
自打出了那事,和珅就不好再回咸安宫,咬着牙退了学,刚刚遣返回家,浑身的伤痛加之羞愤气恼,就开始发烧不止,脑门上的伤又总好不了,愈合了又再迸裂,研医请药地折腾竟也没用,缠绵病榻竟逾月之久,一拖拖到了暑月,那伤口越发地易溃难好,虽有和琳成功入学一事,却依然不能令他真地开怀,时常烧地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眼一闭就开始乱说胡话,把个刘全急的无法可想,每天衣不解带地贴身伺候着。
和珅再睁眼的时候只见一室漆黑,他也不知道自己昏睡到什么光景了,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似火燎一般,勉强撑起身子想找碗水喝。身边人忙捧过一碗温水,和珅忙就着他的手仰头喝光了,才略觉得好些,只当他是和琳,软着声音道:“才回学堂的,巴巴地又回来看我做什么……我不打紧的,倒是你,从一上学起就要担心,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说罢又喘成一团,那人忙收了碗替他捶背顺气,和珅又咳又呕地闹了好一阵子,才猛地想起和琳才走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可能去而复返,一回头,竟是马佳氏默默地坐在床边看他。他一惊之下,猛地将她推开,哑着声音喊:“刘全——刘全!”
“别喊了,我打发他去城东抓药了,为了治你这病,忠顺翠玉都被我支出去找活计来做着贴补了,家里——就剩我能伺候你了。”马佳氏拢了拢鬓发,慢悠悠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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