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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再让你为我受一次伤。”永琰按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转过身第一次站到了和珅的身前,冷冷地打量着这群跳梁小丑,“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和珅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有了男人一般伟岸的胸怀。

这班乌合之众毕竟不是官兵,哪里打得过在宫中骑射布库都是一等一的永琰,三两下就被打地落水狗般簇拥着兀自嘴硬叫嚣不止的高兵退了出去。和珅这时才醒觉回神,命人重新将二门落锁,扶起卿怜,见她依旧还是抽泣不语——一个女人,出身青楼,不论如何地坚强能干,也要永远地为人诟病,她又何尝不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你,你也别哭了。”永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有些无措地看了和珅一眼,“我将来定为你讨个公道——”卿怜本仍在擦泪,忽而停步惊道:“爷受伤了?”

永琰低头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一圈青紫,随意地甩了甩手:“不碍事,方才给棍子扫了一下——”“如何不碍事?”和珅却拧着眉开口,“爷就是太逞能了,方才我不是说我来处理么?——高兵如今酒醉他朝酒醒未必被我们蒙过去,还是早走为妙。”

永琰听着他急怒的语气,心里却不怎么生气,反有些隐约的欣喜,苏卿怜忙插话道:“这么急?”

和珅看了她一眼,卿怜忙强笑道:“怎么着爷也得上点化淤活血的药再走吧?伤到筋骨可不是玩的。”永琰还未说话,和珅早叠声道:“也是,快去拿药酒来!”

一时寻来药水,和珅亲自替永琰推拿揉捏,永琰不时发出一道重似一道的忍痛惊呼,把和珅弄地又不敢下手过重,又不能收手不做,无奈为难地杵在原处,永琰这才心中暗乐,面上倒正色道:“你大力弄吧,我……我忍着就是。”说话间,卿怜又端进一碗汤药,轻放在床边几子上道:“这是赶着吩咐厨房将紫金活血丹煎煮的汤药,严大爷喝下去好歹伤好地快些。”

永琰右手被和珅握住推拿自是无法扶碗,于是若有若无瞥了和珅一眼,和珅认命地微叹一声,半直起身就去捧碗:“我来喂爷吧。”

卿怜忽然抢着护过碗,扯着嘴角笑道:“我来罢,和大爷哪里做的惯这事。”捏着调羹勺起一口,吹了吹,就送向永琰嘴里,永琰有些失望地偏过头,却恰与她四目相对——卿怜忽然手哆嗦了一下,执勺的手竟僵在了半中,半天前不了一寸。

“怎么了苏姑娘?”和珅带点低哑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萦绕响动,“你……下不得了手吗?”

这一声耳语如燎原烈火,烫地苏卿怜惊叫一声,再也拿捏不住,盛药的白瓷碗在空中翻了一滚,随着泼出的浓黑药汁,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狰狞的零散。

“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刚刚才想通的。”和珅平静地看着这个举身发颤的女人:“当日在满城缉盗的风口浪尖我们爷即便能当玉化钱,也要苏姑娘手眼通天才能弄地到伤疮药材——那时我不过是疑你。这些天我暗下查访,红袖招在榆中县一枝独秀,只凭一个外来的贫弱女子能在此站稳脚跟也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身后有人撑腰——再看高兵虽然欺男霸女,但方才调戏你时,竟从没真地碰到你哪一处儿,他带来的打手也太不济,这又是一疑——青楼场所从来是大隐藏身打探消息的绝妙地方苏姑娘,若我没猜错,高兵这虾兵蟹将未必差遣得了你,王擅望才是你身后真神。是也不是?”

苏卿怜听到此处已是浑身瘫软,呆怔着片刻忽然抬眼,眼中有一丝慌乱:“你们……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要暗中除掉你们?”

王擅望要杀他们?!俩人都是晴天霹雳一般,互看一眼,和珅毕竟老成些,转瞬间恢复了神智:“他有这个胆?!——我们是皇上御封的钦差!”一句话把卿怜唬地魂飞魄散:“钦差,你们是钦差——是了!他要杀你们是因为——”她忽然掩口不说,和珅知道这女人只怕与王擅望关系不浅,知道王好些情弊事由,正要细问,卿怜忽然起身,如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急道:“二位大人快走吧!他虽不曾与我明说二位身份,但杀你们的心他是铁定了的!王大人是救我出火坑的恩客,他的话我不得不听,但杀皇差卿怜却万万不敢——从二位进我这疗伤起,他就让我盯紧了二位,今日之事也是他定下的计策,派高兵看准时机大闹红袖招,引地你们出手相救,再引官兵——”话未说完,只听到院落四周一片惊天动地的响动夹杂着兵器撞击,竟已将红袖招团团围住,高兵的声音在墙外响起:“敢和老子抢女人我看你们有这个胆儿!”

和珅顿时明白领悟过来王擅望的险恶用心气地浑身发抖!他只怕早就查明了他们的身份,知道已被他们摆了一道拿到了把柄,就故意在众人面前引得他们为卿怜大打出后,之后高兵再派官兵围住红袖招趁乱杀他——日后说破了传开了不过是场争风吃醋的风月案件,满破着被罚点银子了事,却能将一个皇子一个钦差悄没声息地给除了还不留下一点破绽,再没人去查他的老底!来日皇帝怪罪领个保护不周的罪名,介时稽拿凶手尚且不及他一场惊天大罪也就这么掩过去了——这不能吧?和珅至今依然不敢相信——如此地老奸巨滑胆大包天,三皇五帝以来岂有如此心狠手辣寡仪廉耻的封疆大吏!

卿怜此时已经急了,仓皇四顾后一把地拉起和珅的手:“和大人,你快走吧——王擅望让我在你们药里下蒙汗药,为得就是使你们浑身脱力一个也走脱不了,官差进来,拿你们杀你们都易如反掌!”

永琰忽然自床上翻身坐起,冷冷地看了卿怜一眼:“走?!走去哪?”

卿怜彻底地懵了,直着眼看着这个华贵少年弹衣起身,从从容容地推开房门道:“谁要杀我,尽管进来!”

四下里一阵短暂的平静过后,县衙官差等如炸开了锅一般,嚎叫着汹涌而进,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了小院,一时间只听得地拔刀霍霍之声,兵器出鞘剑拔弩张。高兵哪还有一丝醉意,红着眼瞪着他们对为首一个穿着七品鸂鶒补子的官员道:“陈县尊,他们就是那伙强匪——如今竟还敢在我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反了他们!此贼不除,陈大人如何向王督交代!”“他们就是当日卢家庄纵火逃窜的强匪?”陈曦摸着山羊胡子叫嚣道,“还敢出现在榆中县城里冲撞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大伙动手!拿到了尸体赏银加倍!”

“爷!”

“谁敢!”

和珅情急之下攀住了永琰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与此同时,院外又传来一声炸雷似地暴喝,众人还不及反应,更多的号褂子如如潮水般淹没了县衙官差,细望去,来的竟是甘肃绿营的精兵!一时间只听得靴子踩地的声响,绿营兵眨眼之间已经布阵完毕,刷刷刷地拔刀在手,刀锋所指处竟是高兵一干人等!

情势急转而下,众人正自看地目眩神移,百余绿营兵将小院围地水泄不通,却是一声咳喘不闻,再听一道脚步急响,一个人排众而出,穿着绣虎方补的官服低头急行,奔至永琰足下,扑通一声伏地就跪:“奴才穆彰阿给十五爷请安给和大人请安——奴才保护不周,请主子重重责罚!”

和珅也是大吃一惊,永琰何时调兵谴将召来数百里外的穆彰阿他竟事先一无所知!倒好似已算定了有今天一劫——却为何连他也瞒在骨里,偷眼望向永琰,这位阿哥又已恢复成冷心冷面老成端重的模样,前些日子里透露出的完若少年的真性真情仿佛只是他一时恍惚产生的错觉……

“起来吧。”永琰抿着唇,提袍在椅子上落了座,才冷笑道,“高员外和陈大人要杀我呢!你再来迟数步,只怕我也没法回宫见皇阿玛了。”

一句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劈空而下,震地所有人促不及防,陈曦起先身上还颤抖抽搐了一下,又是两眼一黑,吓地伏趴在地,筛子似地哆嗦个不停,半昏半醒之间连自己都不记地说了什么话出来,再回神的时候,满院的兵竟一个个丢了兵器,如风倒芦苇般一个个接连跪了下去:“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其余人包括和珅也都纷纷摔袖跪下:“给十五阿哥请安!”卿怜却没跪——她早已经被这大起大落不可置信的一幕弄地脸色泛青呆若木鸡。

他的“姐夫”叮嘱他要杀了这俩人的时候可并没说这就是钦差,一个还是皇子!高兵原就以为不过是京城中不谙世情想要胡乱出头的官宦阔少,谁料会是“当今”的阿哥!他已是混茫一片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一头一脸的冷汗迭出,见永琰冷淡中透着彻骨绝情的眼神扫了过来,已是不自觉地双膝一软,抖成一团磕头如倒蒜,结结巴巴语不成声:“王,王爷爷爷饶命,我,奴才,是瞎了狗眼——”

“你没瞎。”永琰心里虽知道自己还不没封什么“王爷”,但与这些乡野村官却说不得许多,只是淡而无味地轻扯嘴角,看向高兵的眼神充满了嘲讽似地笑意,“你精明着哪,接了命令不管不顾黑着眼睛昧着良心,就要把我和和大人给一锅端了——反正你也不知道我们是谁,乐得装没事儿人?!穆彰阿!——立即发钦差谕旨,请咱们的王总督到钦差行营见我!”

草草处理秉退了高兵等人,永琰亲自弯下腰扶起和珅,微微一笑:“这会儿你就别和我闹这个虚礼了。”

和珅抬手想擦擦额角的汗,却强奈住了,只道:“十五爷的雷霆之怒奴才算是见识到了。”

永琰见和珅又恢复成以前的称呼,脸色一变,已有几分不快。但身边近侍环伺,他也只是端起案上的茶盏,却不喝,只用碗盖拨着水面上的茶沫,又听和珅小声道:“只是奴才不明白,爷竟会飞符召将不成?穆侍卫分明远在嘉峪关,怎么这么巧就赶到榆中县?”

“不是巧。巴图浑身被砍了六刀还逃到嘉峪关的时候,我就知道爷与和大人有危险了,自然不敢耽搁立即折回兰州,在兰州周边县镇统统搜寻过了,才在榆中最大的当铺里发现了爷的嵌金蟠龙青玉璧。”穆彰阿将嵌金蟠龙青玉璧取出双手奉还永琰,和珅才能细细看去,但见色泛黛青,宝光流转,雕着的腾云蟠龙栩栩如生虎虎生威,实为上等美玉精品。永琰接过了,不甚在意地扬起那玉璧,竟忽然将它折为两半,和珅还不及惊呼,随着一声轻微的脆响,那玉璧上被细金丝镶嵌缠绕的地方就一断为二,露出中空的一段,永琰伸手从中取出折地极小的一卷纸递给和珅,上头简简单单只写了三个字——“红袖招”。

穆彰阿见和珅恍然的表情又补上一句:“这是我和爷联系的暗号,不到危急不会用此传递消息——既然藏身妓院那爷十有八就是处境危险,所以就急调甘肃绿营精兵暗中包围榆中——若不是有这点未雨绸缪的法子,给我十个胆也不敢让爷微服查案去。”

和珅心中暗道,原来永琰早有后着,却从不曾和他说过半句,穆彰阿也是将事情考虑地滴水不漏,这两个配合默契的少年人,倒委实不是省油的灯。再看向永琰的眼神已是带上几分赞赏:“原来如此——怪道爷在风声鹤匿之际还会有当玉之举,就是为了将消息传递出去!”

永琰将和珅的每一丝的细微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心里又觉得舒畅了好些,嘴也微微抿起,道:“你知道我素来是个务实的人,不尚这些个奢侈玩物——这青玉璧若不是有这个作用,就是一块普通不过的石头,谁会沉甸甸地随身带着它?”

“报——”永琰话音未落,门口守卫的戈什哈已飞身报入:“陕甘总督王擅望求见二位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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