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常常独自在江水清浅的地方徘徊,远远看着昔日的伙伴们嬉戏,十分的眼馋羡慕。它并不游过去,知道过去了对方也不大理会它。只有等到伙伴们都回去的时候,它才悄悄地游到它们玩耍的地方,摆着胖短的尾巴缓缓地流动,假装有很多朋友在身边。好在还有灵智未看的小鱼小虾在一旁游来游去,并不怕它,也不懂得笑话那个蝴蝶结也遮不住的伤口,它这才得些安慰。
它在那三片赔给它的鳞片上钻了小孔,拿丝带系在脖颈上,每每怨念横生的时候,便寻了旮旯处,对着那东西嘀嘀咕咕的咒,仿佛如此一来,鳞片那一头的罪魁祸首,就能够因此多打个喷嚏多摔一个跟斗
若是赶上游累了又正好是黄昏,它会爬到江岸边一块大石上,将尾巴使劲朝前摆,一面努力地把圆滚滚的脑袋转过去,想借着夕阳看看那个伤疤褪了没有。当然,以它肥短的身材,任凭它拧成麻花也是啥都瞧不到的。但龙七来寻它时,每每总见它固执地摆着这种奇怪的造型,姿势忧伤地张现着它所背负的苦大仇深。龙七瞧见了都觉得难爱,纳闷摆那么个抽筋般的姿势,怎么它就不曾扭到过脖子呢?
龙七很想告诉它。那三片鳞片不论是大小还是色泽,一瞧就不是敖敏的,那家伙倍受宠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胆大蛮横,那些鳞片必定是上头他的那个兄长代他赔罪的。所以说,小八儿,你对着它这么念经似的发咒,能有啥用么?
但想了想龙七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那举动虽然无聊,多少也能泄愤不是,他总不能把龙八的这点儿乐趣也给剥夺了。
当然在这样的苦大仇深的衬托下,那个擦过它下巴托过它尾巴摸过它头顶的那只手的主人,就显得那么温柔,足以让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来与宵夜一同回味,伴着它入梦。
龙的一生十分漫长,如此百年不过转瞬而过。任凭岁月如刀,也不曾从龙八身上削下哪怕如生鱼片般的一块肥肉下来,它依旧一如当日是个滚圆滚圆的模样。
但还有一句话说,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更万幸的是这句话终于应验在了龙八身上——他过了一百五十岁生日之后,终于能够化成人形。
他的人形与龙形大为不同,是个相貌俊俏的纯真少年,身材高挑均亭,与肥胖臃肿半点也沾不上边,并不曾与他原形对应,化作一个五短身材的卖饼大郎样。令老龙王老怀快慰,觉得实在是祖宗保佑!
龙七也长出一口气,有种终于把儿子养大一般的成就感,一面又庆幸那个捏着鳞片念咒和苦大仇深的背影,并没有把龙八变得阴暗扭曲起来。他乖得很,有些胆小自卑,格外的听话,远比同样年纪,却叛逆不驯的子侄们好管教得多——或者说好骗得多。
这一百多年来没有玩伴而没法贪玩的经历,令龙八的修为战力,同样远胜过同龄。有些龙七份内的巡弋差事,龙七也会用各种美食为诱饵使唤他替自己跑腿,龙八于是任劳任怨从不推脱,倒也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他渐渐把敖敏这个仇家忘得差不多了,连带着装傻充楞地把所谓亲事抛诸脑后。
可有些事,刚来总会来。
于是这一天就有客远道而来登门造访,龙八被叫来招呼客人的时候,进门就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正要定眼细看,那人也一眼瞧见了他,不负所望地越众而来,十分捻熟地将手放到他肩膀上,脸上笑容亲切得有些过了份:“好久不见了,龙八。”
龙八正觉得这厮的笑脸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就听自来熟地黏上来的这人接着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敖敏,北海的敖敏。来来,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龙八浑身一颤,惊得倒退半步,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笑得满面春风的俊秀男子,越看越觉得——还真是敖敏那个杀千刀的扫把星。瞬那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身后那处早已经长出新鳞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百余年来每一天的悲惨生活随之跃然眼前。
龙八飞快地打量了敖敏一眼,敖敏依稀还有着当初那个少年的大致轮廓,身量却拨高很多,龙八虽努力把他看做沐猴而冠,也不得不承认确乎有那么一两分人模狗样。他因为当年的经历对敖敏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畏惧,哪怕现在这人假模假样地摆出一付和蔼可亲,也不能减轻他心里半分戒心。
虽然很想对凑在面前的这张脸饱以老拳,但龙八估摸了一下实力,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不是对手。于是他在心里盘算起该去哪儿寻个帮手,一面做出一番镇定姿态道:“我不认得你,你认错龙了。”
话音未毕,老龙王已是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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