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却是写给孟青,借着成立贸易公司的由头,请他入股。孟青当初要将那笔赎金还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孟青也不再勉强,说好将他的钱投入赌场,还按月送来份子钱。话虽是这样讲,他哪里能心安理得的月月从孟青那里收钱?贸易公司这件事,倒可以一用。他在信里说是新公司资金短缺,不好同家里借,又讲明若是亏损,便是借贷,若是盈利,便是入股。孟青为人仗义,金钱上绝不悭吝,见着他信,必然会同他说,无论盈亏都算入股。日后便可光明正大的将分红送入他手中。
傅玉声怕他看出自己这番苦心,在信里写得十分委婉,仿佛当真缺钱一般。洋洋洒洒的写了两页纸,无非是请他仔细考虑一番。三日之后,他会在怡园设宴,只盼一聚。写到最后,笔下便有些犹豫,倒好像这些日子有意躲避,是因为面皮薄,不好意思当面借款。
他叹了口气,想,误会便误会吧。坐在那里看着墨迹出了一阵儿的神,想了想,又写了一封信给骆红花,仍旧是借着贸易公司的由头,又写到之前仓库失窃,抱怨一番,向她询问租借码头和仓库的事。
他如今不好贸然去见骆红花,索性一并写信。这三封信写好,才总算是可以歇息。
夜里却又睡得不大安稳。模模糊糊的,不知怎么竟然梦到梅园头,仿佛是孟青离开上海去常州时的事。他坐在黄包车里,一路都觉着冷,四周都是一片墨色,看不到路,倒好像那一路没有尽头似得。
路上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寂静中带着寒意,他心里着急起来,想着怎么还不到呢?又想,这个孟青实在可恼,怎么躲得这么远,哪里都找不到?只是路途漫漫,迟迟不到,他便动了怒,想,若是这一趟见不着,以后也不必见他了。怎么这样大的架子,难道我还非要与他结交不可么?
在梦里竟然生了气,醒来之后才知是梦,坐在那里一阵儿好笑,觉着这梦做得荒唐。又觉得有些感伤,想,他是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念头的呢?
傅玉声还记得在梅园头的时节,他借着酒意亲了孟青,那人当时就动了怒,若不是他装醉,还不知要如何化解呢。
莫不是他喊了陆少棋的缘故?他记得孟青那时震怒非常,还真有些吓着了他。
如今却也不可知了。他一心要断孟青的念,自然不能再拿这些话去招惹老实人。
傅玉声这样出神的想了半天,终于觉着嗓子不大对,又看到窗帘被风轻轻撩起,才知道原来是窗不曾关严,半夜透进风来,便连忙吩咐王妈煮了姜茶来喝。
因为这个缘故,这一天便仍旧留在利华了。他那位老同学果然下午又来拜访,张廷打电话去利华,他便回来家中。
他这位老同学叫做刘子民,留洋多年,是位化学博士,如今想要在上海落脚,又听说傅家在上海开公司,便想要投奔他。利华原本已经高薪聘请了一位留洋的博士,傅玉声不好答应他什么,只是同他聊了半日,觉得这人眼界开阔,颇有见地,自然是高兴的,又听说他与妻子子女五人租了一间小公寓,便先写了一张支票,说:“这算是我给你预支的薪水。”刘子民没想到他这样慷慨,又看见薪水丰厚非常,心中十分的感激,第二日就去找房子,想着要离利华近一些。
傅玉声先将子民聘在贸易公司做顾问,同傅玉华说过之后,傅玉华却觉得他自作主张。因为博士难得,利华支付的薪水极高,就说,先不必见他,看看情况再说。意思是要看看利华的那位博士如何再做决断,傅玉声便仍旧从贸易公司里支薪水给子民。
子民以为他是要接济自己,坚决不肯接受。傅玉声正巧看到日本人在上海开糖厂的消息,他心里一动,便问子民的意思,子民拍手说:“这个可以做!”他心里就有了主意,让子民开始收集资料,做好准备。子民忙碌起来,便不提薪水的事了。
这样忙忙碌碌的,转眼便到了与孟青说定的日子。
第57章
傅玉声一想到要去怡园与孟青相见,心中不知为何便有些发憷。可惜身边也没有个得心应手的人能跟着一同前去的。
杜鑫这一趟回去乡下,就仿佛泥牛入海,再没了踪迹。傅玉声有心要打电话回去南京问一下耿叔,却又觉着似乎太过小题大做,终究还是作罢了。
他上午去了利华,正在公司忙碌之际,家里的佣人突然打过电话来,说骆红花来过了,他还有些将信将疑,想不知这人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倒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哪里想到骆红花竟然坐黄包车到了利华,亲自来见他。
傅玉声吃了一惊,又怕太过招摇,便赶忙将她请了进来。
骆红花进来得急,气息有些喘,傅玉声又看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都是细汗,知道她心底发急,连忙请她坐下,又喊人给她倒茶。骆红花开门见山的同他说道:“三爷,容我问一句,你这突然同孟老板借钱,算是什么意思呢?”
傅玉声很是意外,他不知是孟青同她说了还是怎样,便说:“怎么骆姑娘也知道了?”又解释道,“我眼下有些急用,所以先向孟老板借些款子救急。”
骆红花紧紧的看他,半晌才同他说道:“三爷,你到底同他借了多少?”傅玉声很是尴尬,想,怎么问这么细,便道:“借了五万块大洋。”
骆红花笑了起来,说:“三爷,您在杜美路的那栋房子也不止这个价吧,您拿孟老板当摇钱树哪,他又不是开银行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借您呢?”
傅玉声有些答不上,心里突然疑惑起来,想,我同孟青借钱,怎么这两日他不来了,反倒是她来?难道孟青看了信,不愿借钱给我?倒请她来做说客?心里便有些烦闷,却又觉着孟青不会如此,想了想,才说:“骆姑娘,你想多了。我虽然来上海的日子短,将来却是要常住的。我同他借款,只是临时周转不及,所以才有此一举罢了。骆姑娘有所不知,我在南京的纱厂抵押给了银行,如今还在办手续,要过些日子才能放款给我。你尽管放心好了,过阵儿生意有了起色,还要给他分红的,难道我还会诳他么?”
骆红花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动心,笑了笑,道,“三爷,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同你说吧。他的钱都在我这里。我呢,我都拿去放印子钱了,手里是一块大洋也没有的。这两日他突然着急要收回,我哪里去给他筹钱的?就是我说利钱也不要了,还情愿倒赔些,那一时片刻也是收不回来的,对不对?从来没有这个道理的。”又说:“三爷,您这话可千万别同他讲。他呀,他这个人,就是块石头,死脑筋,你知道的。这个钱呀,我不赚,难道就没有别人去赚么?”
傅玉声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孟青怕是不知道她借了钱去收利钱,她如今不好同孟青说实话,所以才来找他。
便笑了笑,说道:“骆姑娘,你放心好了。这笔钱呢,能有的话最好,没有的话,我多找几个朋友,也能撑得过去。既然你这样讲,我就同孟老板说,款子我已经筹到了,不必再劳烦他费心,你看这样可好?”
骆红花这才仿佛松了口气,叹道,“那就难为三爷了。”又说,“三爷,过些日子等钱收回来了,你若是还要用,便来找我。”
他心里明白,这笔钱怕是借不成了,便说:“好,那就一言为定。”却又笑着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骆姑娘电话里讲讲就好,怎么还特意过来一趟?”
骆红花说:“这样的事,还是当面讲得好。万一三爷以为我贪了孟老板的钱,那我可是跳了黄浦江也说不清了。”终于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三爷,千万不要同孟老板讲我放印子钱。”
傅玉声好笑起来,连忙道:“我同他说这个做什么呢?”又一本正经的说道,“若要我说,他的钱放在你那里,你去做什么,他也不该管。”
骆红花听了便笑,说,“三爷还不知他么?他这个人,自己练武不吃烟,也不许我吃烟。我当年退学,跑去赌场里做摇缸女,他提起来就皱眉,不就是看不惯吗?就连我交朋友他也看不惯……”她顿了一下,把未出口的话都咽了下去,“总之呀,我做什么他都是看不惯的。若是被他知道了我去放印子钱,”骆红花眼波流转,落在他的身上,笑吟吟的说:“只怕要逼我剃头去做尼姑,天天念经啦。”
两人又说了一阵儿闲话,骆红花便要告辞,傅玉声也不留她,同她说了中午要请孟青的,骆红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三爷,看你们两个要好的,真是叫人嫉妒。三爷您做什么都是好的,三爷即便是风流了些,却也是好的。他倒没有一丁点儿看不惯三爷呢。我倒宁愿我也是个男子,交朋友便不是过错了。若是我也有一个这样为我着想的兄弟,为我跑前跑后,什么都替我想到,哪里还要什么妻子呢?”
傅玉声原本就有些心虚,又听她这样说,总觉得她是意有所指,便笑着说道:“这哪里能够一样的,譬如说我,就算是有了生死之交,却也要朵解语花陪在身边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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