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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今日必当殒命，那他，也要死在光下。

虽有遗憾，却也无悔。江湖子弟，还求得什么？

平生剑仍在，他的手还稳。

渐渐奔近了，那酒肆门前桌旁坐了一人，眼神空茫，凝着桌上烛火，指节时断时续扣起堆叠的空坛，闷而滞的声，愈显默然。江不明却感得到这默然之下压抑已极而喷薄欲出的汹浚衙黄θニ剂渴裁戳恕

一步、两步，“哐”一声剑砸在了桌上，江不明撑住桌角，喘息道：“这位兄台，麻烦……麻烦带老板躲一躲，追我的人……怕……不留活……”话未说完，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那人一挑眉，蓦然起身扶住了他，略一搭脉，从怀中掏出药来让他吃下，又扶他坐好，拿出止血药和绷带。未及包扎，锐影乍袭，一鞭直卷江不明脖颈，鞭风狠辣。

那人抬手就抓住了那道快如魅影的鞭梢，指缝立时滴下血来，却一拍桌子翻身借劲向那杀手荡去，又一把抄住了桌上的平生剑。

他说：“兄弟，借剑一用。”

江不明笑了：“兄弟，什么名字？”

剑已出鞘，金戈相击，他微侧过头，“卫复，”顿了顿，扬腕横扫，剑气萧萧，笑道，“未负平生。”

狄修隐在绰约灯影下，指间捻着一根针。老瓢把子的尸身就陈在眼前，众人皆已被打发开。而他，瓢把子的亲子，却看着这尸身无声地挑起了笑：“爹，没想到吧？”

案侧放着一把象牙柄的匕首，众人皆以为的致老瓢把子身亡的凶器，也是江不明平常极爱把玩的东西。而狄修捻着那根针，笑意更显。此针喂上毒，从脑后射入，转瞬之间可麻痹人呼吸心跳，迅速致死。事后吸出此针，不着痕迹，实乃暗杀佳品，嫁祸必备。

“这针和毒，可是刀音绝技所在，研制出后还没怎么用过。死于刀音之手，爹你也不冤了。”狄修语气散淡，如叙平常。刀音，杀手组织，拥有强大的情报网，杀手榜前十占其六，行当里与青楼各拥半壁江山。龙头名号，鬼折。

忽然狄修耳朵动了动，收起针静声道：“下来吧。”

一条黑影从梁上跃下，单膝跪地，低声道：“主上，江不明走脱，人全折了。”

狄修一剔眉，眼中寒光暴涨：“哦？有帮手？”不简单啊。

“查得是‘笑步川’卫复，不过两人并不相识，好像……是一时兴起方出手。”

“一时兴起，呵。”狄修眸如幽火，好一个一时兴起，冷了脸色，“伤情如何？”

“两人皆重伤，属下赶到的时候，不知被谁接走了。那人会反追踪，痕迹抹得很干净。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上责罚。”

“责罚？”狄修冷笑，“江不明不死，死的就是你我！”一掸袖子，背转身去，指尖从那匕首刃上缓缓抹过，“现下缺人手，你的人头就先搁在你肩上，好自为之。”言罢抬了眸，淡淡道，“去把殷姑娘请来。”

“是。”

☆、【八月初五】议局

江不明醒来时，天已大亮，浑身散了架般提不起一丝力气，伤口时有阵痛，内息似已被顺过一遍，却仍是五内如燎，气血滞涩。刚想翻身，一只手忽覆上他的额，“醒了？幸亏没发烧。”正是沐霜锋，“你中的兵器上抹了‘千里红’，血凝不住，又一路疾奔，现在脸比纸都白。也就是命大。”

江不明笑笑，确是命大。开了口，哑的干淬，“活着就好，小卫呢？”

沐霜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步川’卫复？隔壁歇着呢。他没内伤，比你强多了。”起身去倒水，低低道，“若没遇见他，可是你我就天人永隔了？”却不等江不明回应，又骂起来，“奶奶的，昨晚你是不念叨老子了？害老子心慌跟擂鼓似的，一路星火样往回赶，他妈的没把腿跑断，接着阁晓信儿的时候差点岔了气。狄修个龟孙子，老子迟早废了他！”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手却和握刀是一样稳。扶起江不明，看他喝水。

有水润泽，嗓子果然好一些。江不明侧了眼递给沐霜锋空盏，见他还是直勾勾盯着自己，笑笑，“幸亏阁晓动作快，不然第二波杀手到了，反拖累了小卫。”顿了顿，闻到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酒香，“这又是阁晓哪处别业？”

沐霜锋嘿嘿笑：“别管了，反正够安全，也够我喝的。”

江不明闭上眼，深吸气：“行了，你叫阁晓来，我有话说。”

“不用叫了，你这回鬼门关走一趟，他恨不得把你绑身上一步也不离开。再要干什么招呼一声，自有人安排。”阁晓摇着扇子不紧不慢进了屋，敛了笑坐下，“你伤重，要好好休息，就拣紧要的说。我手下传信儿，狄修这局做得很漂亮，赌徒也要有本钱不是？断桥坞众人算是暂时被唬住了。我只奇怪，你诸事明白又向来警觉，怎至如此？”

江不明神色黯淡下来：“我信错了人。”

阁晓一合扇子：“可是殷姑娘，殷扣？”

江不明点点头：“我查过她履历，大意了……但她跟狄修的感觉，真说起来更像盟友而非上下级，我却想不通她靠什么来结盟。”顿了顿方道，“昨日义父要巡视码头，临行前我发现霜峰送我的匕首不见了，便知要生变。兵行险招，以为义父一人我还是护得住。没想到第一刀是冲我来。”

“殷扣拿那匕首刺的？还抹了‘千里红’？”

“她就在我身侧，我一心在义父身上，没防备便中了招，她撤手慢，让我夺了匕首，而后自然高喊一个要人尽皆知的所谓‘真相’——”江不明扯扯嘴角，“我杀了义父。果然。我再转身时，义父已倒地不起了。那时节里圈除了我几个兄弟皆是狄修的人，外圈能看清的除了里圈想让他们看到的全为人影摇晃。这局，确实漂亮。”赌得气定乾坤。

“那匕首？”

“顾不上，遗落了。几个兄弟为护我出来，全折在里面。”江不明语声还静，只侧过脸去。闭上眼，光影缭乱，血气杀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