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发起烧来,不觉慢慢的低下头去,寻常少女在她这个年纪本属甚是寻常的娇羞欢喜之情,却直到这时才突然是她这有生以来第一次油然而生。
难道……这是天意么?在这世上我唯有的至亲至爱的两人都一一离去或将要离去之际,上天派下了他来,就是想让我可以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与意义吗?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母亲临终之前跟她讲述的关于小姐的往事,不禁又想到:小姐吃尽了那么多年的苦,无论是小姐,还是娘,都还是苦苦地要让小姐撑持着病体,不肯就此撒手尘寰,从此一了百了这些人世的痛苦,是不是因为对小姐来说,她的郎君就是她要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与意义呢?
想到此处,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李世民,道:“你说小姐也自知命不久矣,会安心地走的……不,这不对!她一天见不到她的郎君,她一天都不会想离开这个人世,她不会走得安心的!”
李世民眉头一皱,道:“她的郎君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要见他,不是到地下去更好吗?”
阿杨微微的摇头:“不,她的郎君还没死,他只是……不会再来见她了。”
“什么?”李世民一直都以为小姐是某个大官的千金小姐,只是因为那大官不知道什么缘故被抄家灭族了,丈夫、儿子这些家中的男丁都被杀了,只剩下她这女子被困于掖庭宫内。现在却听到阿杨这么说,不觉大为惊异,“为什么她的郎君不肯来见她?这天下有这么负心的男人吗?自己的妻子沦落到如此地步还在苦苦地思念着他,他却不肯与她相见?”他想了一下,道:“阿杨,你告诉我,小姐的郎君是谁?我们想办法把小姐现在的情状传递出去让他知道,或者他就会同情小姐,会来满足小姐这临终之前的最后一个愿望的,是吗?”
阿杨却只是继续的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不会来的。”
李世民注意到她一直只是说那郎君“不会来”,没有说他“不能来”,也没说他们不知道上哪找他或没办法找到他,便道:“阿杨,你知道小姐的郎君是谁,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都知道的,你只是认定了他不会来、不可能来。告诉我!告诉我那郎君是谁。或者我有办法呢?我有办法可以说服他来呢?”
阿杨瞪大眼睛望着他好一阵子,末了却是忍不住失笑起来,道:“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这天下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你办不到的吗?你现在也身处这掖庭宫内,应该也是因为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这样被罚进来的。你连走出这掖庭宫的门口都办不到,你怎么能帮小姐办成这事?如果这件事足不出掖庭宫就能办成,如果这事真的是那么容易,娘和我早就把它办成了!我们谁不想让小姐可以消去这心中最大的遗憾呢?”
李世民被她说得不禁一阵的脸红,但仍是坚持着说:“你都还没跟我说那郎君到底是谁、现在他在哪里,你怎么就能认准了我肯定没办法呢?不管怎么样,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就算力不从心,但我还是可以帮忙想办法的嘛。你先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说不定就真能合计出一条妙计来呢?”
听着李世民如此的坚持,再看着他那一脸认真之色,阿杨心中又是一动:莫非……莫非这真的是天意?听小姐说,他长着两道跟那郎君很像的剑眉,还长着一个跟那郎君也很像的鼻子,他这年纪又跟小姐的孩子如果不死、活到现在应该会有的年龄差不多。如果不是天意,怎么他早不进来,迟不进来,偏偏就在小姐这快要魂归地府之前进来,一下子就实现了小姐很想再见自己所生的孩子一面的心愿呢?如果……如果这真的就是天意,那是不是说,通过他,小姐最终也可以把另一个很想再见自己的郎君的心愿也实现了呢?
李世民见阿杨只是一直怔怔的望着自己,却没有再说否定他的话,不禁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道:“嗳,你想好了没有?快告诉我关于小姐的郎君的事吧。”
阿杨一下子如梦方醒,定了定神,往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道:“你跟我去我的房间里吧,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我要悄悄的告诉你。”说罢,她拿起地上的药煲,带着李世民回到那小小的花园里的房子,却是推开旁边的耳房的门,走了进去。
李世民随她走进耳房。这耳房他一直没进来过,只因这一个多月、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他无论白天黑夜都待在正房那边,就连出去外面都很少,更不要说进来这耳房了。
只见这耳房确实跟他第一晚在这掖庭宫里睡的那个房间一样的狭小,摆下一张床榻之后就已经再也放不下什么东西了,面向着床榻的墙壁上有这房间唯一的窗口。
阿杨在床边坐下,向李世民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在床边坐下。李世民见这房间实在是小,除了床榻也再没有别的可以坐的地方,便只好也在床边坐下,与阿杨保持适当的距离便是。
这房子本来就是这小花园里唯一的房子,李世民在这掖庭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有别的人进来过。可阿杨这时还是先看了一下窗外,确认外面没有人,才开始慢慢地述说了起来:
“现在说起来,应该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我家小姐本来是一个在东市经营药材生意的商人的女儿,家里可说是相当的殷实,虽然不是官宦人家,但她自小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娘呢,是从小就在她家养大的侍女,一直侍候着小姐,她们二人说是主仆,但其实情同姊妹。那一年,她们一起到长安城外的延兴寺上香祈福。我娘是眼尖的人,注意到旁边有个男子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姐看。那男子身上穿着的衣饰倒甚是华贵,看起来是个出身甚至比小姐家还有钱的大富之家的公子哥儿。可是我娘总觉得他心怀不善,便提醒小姐注意,于是她们匆匆上了香就马上离开,召了一辆马车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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