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也正如书房里的其他人那样,听到魏忠的声音不觉一惊抬头,一时止住了继续尖叫。当他定睛看清站在那里的是这个当了他近十年之久的心腹亲信的魏忠,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刚才他只是一边尖叫一边流泪,这时却是在嚎啕大哭之中夹杂着诉说的话语:“魏忠,魏忠,你快来,你快来看看……世民,世民……他要死了,他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啊?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
魏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经过那药童的时候顺手一把将他放在书案之上的药箱拿起——,在抱着李世民的皇帝身旁跪坐下来,一言不发的重复起刚才柴绍和那药童都做过的事情:一手按着李世民左胸处的主动脉,令那血流的速度减缓,另一手则从药箱里先后取出止血药粉和金创伤药,大量地洒涂在伤口之上,再次堵住鲜血的外流。然后覆上棉布,最后要缠上纱布扎紧伤口时,他抬头望向仍是泪如泉涌、却已止住尖叫与哭声的皇帝,道:“陛下,请您把他的后背抬起一下,小人要给他用纱布包扎。”
杨广点点头,倒似魏忠是他的上司、他是帮忙着打下手的下属,本来一直紧紧抱着李世民腰部的两手,插入到他的后背与自己的前胸之间,轻轻用力将他的上身抬起。魏忠两手分别执着纱布的两端,绕到李世民的后背,飞快地交换了纱布的两端并扯紧,再绕回到前胸来交叉。如此反复数次,这纱布也就在李世民的胸背上绕了几个圈,最后在他胸前打了个结。
做完了这些之后,魏忠转过头去一口气地发号司令,要所有侍卫全部退出——那逞凶杀人的阿琮自然是被绑手绑脚扎成一只粽子也似的押了出去——,大部分宫人也不准留下——也包括那个自从这“刺杀”事件发生以来只会先是尖叫、后来就一直便是呆若木鸡地僵在原地像是失去了知觉的行尸走肉的陈福在内——,让书房里不会因为一下子挤进太多人而使空气变得混浊,也使这里面变得安静了很多——虽然即使是刚才其他人也不敢大声说话,但嗡嗡营营的低声交头接耳、因为极度紧张而显得粗重的呼吸声还是使得房中颇为嘈杂。
魏忠又指挥着留在书房里的少数宫人七手八脚的把书案搬开,大致地把溅落在地的鲜血清洗干净,铺上柔软舒适的床榻。然后,他仍是像刚才引导皇帝“协助”他给李世民包扎伤口一样,向皇帝说:“陛下,来,请您把李侍卫放上这床榻,好让他躺下来休息。”
杨广顺从地把李世民的身子轻轻放在床榻上。魏忠快手快脚地在他脑下垫上枕头,取过一张薄被盖着他的身子,还从旁边一名宫人捧上来的温水中泡湿了一条布巾,把李世民脸上的血迹拭抹干净。这样一来,地上的血迹清洗了,李世民脸上的血迹抹去了,他身上的血迹则给那张薄被盖上了,杨广的眼前一下子不再是刚才那样满目充斥着的尽是血淋淋的景象,心中的慌乱之情也随之渐渐的平复下来。
然而,皇帝跪坐在床榻边,紧紧地盯视着床榻上的李世民,看到他始终双目紧闭,脸如金纸,双唇更是白得全无半点血色,那才稍稍止住的眼泪又再“叭啦叭啦”的直往下掉。他伸出手,伸进那张薄被之内,摸索着找到李世民那平放在身侧的手,感觉到那手冷得跟一块冰没两样,一颗心不由得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里去,呜咽着道:“魏忠,世民……他……好冷……他会不会……会不会真的……”这时,他还是怎么都说不出那一个“死”字来。
他忽然想起,在掖庭宫那次,当他意识到阿萝可能已经死去的时候,他问李世民那房间里有没有铜镜,李世民却不回答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阿萝的脸色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杨广才猛然明白那时李世民的心情——他不是不知道铜镜在哪里,他是不敢去拿铜镜来“验证”阿萝的死亡啊!正如现在的自己,虽然摸到李世民的手那样的寒冷若冰,明知道应该拿块铜镜来放到他的鼻子下看看还有没有气息,却哪敢真的那样做?于是连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有宫人探头进来轻声的传报:“尚药局的奉御到了!”
魏忠连忙招手让那奉御进来。尚药奉御顾名思议是侍奉皇帝御体的医官,按规矩当然不会给李世民那样一介普通的千牛备身看病,但这时还哪有人理会这样的规矩?奉御跪坐在床榻的另一边,也伸手进薄被之内摸索到李世民的手,两指搭在他的手腕之上把脉良久,道:“陛下请放心,李侍卫还有脉息。”
“真……真的?”杨广一边这样问着,一边那自从奉御进来给李世民把脉以来便为着不能发出半点声响或震动影响了奉御把脉的准确而强自克制住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那……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奉御却仍是眉头深锁,道:“陛下恕罪,臣的意思是,李侍卫现在还有脉息,但并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能挺过这一关。”
“什……什么?你是说……世民……他还是……还是有可能会……会……?”皇帝一听,立即又惶急了起来,但那一个“死”字仍是说不出口。
魏忠连忙伸手轻轻按住皇帝的肩膀,转头对那奉御说:“你的意思是,李侍卫要是能挺过最初这一段最危险的时间之后还能活着的话,那就是没事,否则……”他刻意地停了下来,避免直接说出那个又会让皇帝发狂的字眼。
奉御点了点头。
听到杨广明显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而且全身不能自制的打起颤来,带得自己那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也跟着抖动,魏忠仍是以沉静之极的声调继续问道:“那……这段危险的时间有多长?”
奉御沉吟了一下,道:“臣要先看看李侍卫胸上的伤口到底是在什么部位,才好判断。”
跟着奉御前来的直长刚才一直只是跪坐在后面悄悄地不发一言,这时听奉御这么说,连忙捧着一个比那当值近侍班的药童随身背着的更大的药箱,跪行几步上前。他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把小小的剪刀,轻轻掀开盖在李世民身上的薄被,露出胸膛处的包扎,以那小剪刀迅速地割开扎紧的纱布,又拿起一把小镊子将覆于其上的棉布移开,还以镊尖轻轻拨开那堆积得太多而妨碍了奉御看清楚伤口的情形的止血药粉与金创药膏。这时伤口已初步愈合起来,直长的动作也极轻极微,镊尖一点都没直接碰到伤口或旁边的肌肤,因此那处并没有再往外流血。奉御把眼睛凑近到伤口之上,仔细地看了好一阵子,这才直起身子。直长马上又迅捷而灵巧地在那伤口上再涂上金创药膏,并又包扎起来。
奉御向着两眼发直地盯视着他这一连串动作的皇帝躬了躬身,道:“陛下,这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刚才臣仔细看过李侍卫的伤口的位置,再结合刚才臣为他把脉之时感觉到他的脉息还算强劲的情况来看,臣估计他所受的那一刺应该并没有命中他的心脏,想来是贴着心脏边上刺入。大概是贼人虽是瞄准了他的心脏刺去,但他在瞬息之间及时往旁边挪移了一□体,使那一刺偏离了心脏。”
“但更幸运的是,心脏本来在两肺之间,即使没有刺中心脏,但如果偏离稍大,也很容易会是刺中旁边的肺部,那危及性命之险一点也不下于刺中心脏。可是从现在他的呼吸尚算顺畅的情况来看,那一刺也没命中他的肺部。那就是说,很可能那一刺刚好就在心脏和两肺之间的缝隙刺进去,因此既没伤着心脏,也没伤着肺部,这真是侥天之大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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