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顿了一顿,又道:“唐王今晚还要赶批奏章,真是太辛苦了。要不小人这就去跟尚食局说一声,让奉御给您做些粥水,等您批完奏章之后有得吃?”
李渊听着这殿内监如此细致贴心的安排,不禁终于抬起头来向他笑道:“陈福,你真是细心。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类小事以后你自作主张便可,不需要事事都来问我的。”
“是,是,小人为唐王效劳那是份所当为之事。小人老是拿这些小事来打扰唐王办理国政大事,真是不应该!”陈福口上这样说,心里却是为着李渊许了他这含糊不清的“可自作主张”的权限而越发的得意非凡。
他退出后殿,吩咐了宫人到尚食局去安排粥水,一个转身又走进旁边的耳房,只见李世民叉着两手坐在那里,微微仰首看着窗外的夜空,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片空白,整个人也是纹丝不动,似乎是神游物外,出神得成了一副泥雕木塑。他再看看几案上的茶杯,却见那里面的茶水仍是满满的,显然李世民一口也没喝。他心中焦灼更甚,想:臭小子不喝这茶,我那计谋可没法成功啊!
他想了一想,走近前去,道:“二郎,唐王在内殿里还在跟大郎谈着呢,您还是先喝点茶,解解渴吧。不晓得您这一等,还要等多久呢。”
李世民对他的话却恍如充耳不闻,像是石化了似的。
陈福暗暗一皱眉头,故意低压声音,又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态,道:“二郎,要不要小人跟您透露一下,小人刚才进去的时候听到唐王与大郎正谈着的内容?”
李世民那石化了的脸容终是一动,脸庞也转过来面向着陈福,却是连连摇头,道:“不,不要这样!父亲大人既然是只召了大哥去商议,那就是他认为这事不该给我知道,那我就不该去知道!”
陈福夸张地长叹一声,道:“二郎,您真是个知分识寸的人!以前魏公公主理这殿内监的时候,他就已经经常都这样私下里向我那样夸奖您,现在我更是深切地体会到他说的有多对。可惜小人是一介阉人,不该干涉政务,否则小人真想向唐王说,他有您这样文才武功尽皆上上之选,还要是那么深明大义、知分识寸的儿子,这世子的嗣位不给您,还能给谁呢?可见朝廷之上有那样的主张,实在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啊。”
李世民那双乌黑的眸子似乎又变作一汪深潭,让陈福怎么也看不出他听了自己这一番话到底是被自己挑动起深心底处的权欲,还是对自己如此挑拨离间之言起了警惕之心。他连忙低下头去,不敢正视李世民的眼睛,换上一副满是歉然的语气,道:“唉,小人真是又失仪了!这种国家大政怎么能轮得到小人来多所置喙的?”
他说着又捧起那杯茶,递到李世民身前,有一小半用心也是想赶紧变换话题,好转移李世民的注意力,“二郎,您还是先喝杯茶解解乏吧。小人看您好像是挺累的样子,是不是今天尊夫人来到长安,您照顾她在承庆殿安顿下来也忙乎了一整天啦?”
李世民听陈福这么一说,也真的感到体内泛起了一股疲惫之意,不觉伸手接过他递上来的茶水,一口喝下,道:“是啊,今天事情多,是挺累的。”
陈福见他仰头喝下茶水那一刻,紧张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两手在不知不觉间已紧捏成拳,掌心里甚至捏出了一把冷汗,暗暗的无声大叫了一声:成了!
他见李世民把空着的杯子放下,连忙又提起茶壶往里倒满,再次双手捧至李世民眼前,道:“二郎,您再喝一杯!”
李世民心情焦躁不安的等了那么久,刚刚喝下那一杯已放凉至温热的茶水,确实也颇感消渴解乏,便又接过这第二杯茶水,也一口喝下。
陈福一边以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严密注视着李世民的神色变化,一边又给他再倒满一杯茶水,这次却不好再递到他面前,只是放在他身边的几案上,道:“二郎,小人再去给您看看唐王那边跟大郎谈完了没有……”
却见李世民下意识地伸手又拿起自己置于几案上的那杯茶,手指却明显在微微地抖动着。陈福慢慢地往外退去,视线仍紧紧地盯着李世民那伸向茶杯的手,只见他五指握着那茶杯往上一提,却软弱无力得竟似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茶杯都拿不住,手上一颤,茶杯从他手中滑落下来,“哗啦”一响跌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陈福冲过去,一把扶住身子一歪已是软倒在地的李世民,故作惊慌的问道:“二郎,二郎,您怎么了?”
李世民只觉骨酥身软,连抬起一个小指头的力气都似从身上全部流走了一般,眼皮也沉重得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撑开一线。他惊恐万分,只因这感觉竟是跟他在雁门县衙的公堂里闻到了那熏香之后全身乏力的情形完全一样!
不,不是完全一样!当时在雁门他是觉得头晕脑眩,不久就真的昏过去了,只是后来药力消退了一部分,意识略有清醒,但仍是手酸脚软、全身乏力。现在就只是提不起劲力,并没有晕眩昏厥之感。但不管怎么样,显然他还是像雁门那次一样闻到熏香就给人在不知不觉之间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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