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你,伟大的精灵之王,我求你……瑟兰迪尔,无论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原谅我,救救我的孙子……救救他,放过他(save him,spare him)……”
老人斑驳的脸上,与瑟兰迪尔在相同的位置,原先和索林相似的蓝宝石色的眼瞳,因龙息灼伤而变成一片死气的灰白——而这也和瑟兰迪尔一样——眼角淌着泪,圆睁着未能闭上。
瑟兰迪尔静默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替他这位,一直像敌人比朋友更多的邻居,阖上了眼皮。
“他和你不一样,索尔。”
这几个月来,瑟兰迪尔不是没有觉察到索林异乎寻常的,那种从他背后射来的,有着如同剑与火的实质的,炙热地燃烧着、刺穿他银甲的目光。
带着痴迷,带着占有,还有一丝压抑又狂躁的,暴虐与嗜血。
但是瑟兰迪尔想,他的小矮人,只是处于成长的烦恼中而已。
即便当索尔说恐怕自己的孙子也得了龙病的时候,瑟兰迪尔直觉里的第一个念头——抛弃了他作为精灵之王倾注了几千年智慧的冷静理性,和对人性不确定性的熟知和洞悉——是,不,他的索林,他的小矮人,不会伤害他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甚至是很久很久以来,瑟兰迪尔感到离幸福最为接近,甚至,直接触碰到了幸福的一刻。
因为在那个时候,瑟兰迪尔甚至看到了希望。
并且为这许久未曾重归他生命的,世间最美好之物,像个年轻人那样地,雀跃、期待、甜蜜地兴奋焦躁。
最有可能成为敌人的索尔过世,精灵和矮人之间没有爆发战争,相反,他们现在是一同作战的朋友。
还没有仇恨,也还没有无法治愈的伤痕。
有一瞬瑟兰迪尔甚至想,就放弃内心的挣扎和抵抗吧,他现在所不能想明白的,所不能解决的,也许终究都会有办法。
年轻矮人的生命还有几百年,有很多事,他还有时间,他们,还有时间。
当索林迷恋地紧紧拥抱着他的那一刻间,瑟兰迪尔想,我愿为他做一切,付出一切代价,即便有一天这个矮人也许会走出他自己的迷恋,而我可能会为此再度心碎。
可是老鼠从床下爬出的时候,被它撞动的、月下秘银的一闪光,刺痛了瑟兰迪尔的眼。
精灵对这种金属实在太过熟悉,又太过敏感。
有一瞬精灵痛恨自己,那箭羽种族天赋的,在茫然夜色下也能清晰视物的眼睛,那么清楚无误地看到,被老鼠撞得发出轻微响动的、索林的床下带链的镣铐上面,刻着的,他的名字。
瑟兰迪尔。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会这样可怖。
索尔的遗言鬼语般响起在精灵的脑海,就像在他耳边萦绕的恶毒诅咒。瑟兰迪尔不得不承认,他的小索林,也被黑暗的龙病侵蚀了心。权力与强力,也许只是实现目的的方式,但是一旦你尝试过,便会对之无法戒除,欲罢不能。连最终的目的与原初的欲望,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一个王,必须理性地,甚至不惮以最坏恶意地分析和预测这个世界,因为那就是这个世界教会他的。这就是可悲的,王者的信任,脆弱,易变,时刻都在调整之中。
此刻他们是战友,然后呢?战事了结,索林打算对他做什么,又会对他的族人做什么?密林的精灵,在为矮人的战争付出惨重的伤亡后,他们的命运又是什么?失去他们的王?再一次陷入混乱、分裂、迁徙与流离,被他们牺牲自己亲人所帮助的种族屠戮?
瑟兰迪尔想起白天侍卫长呈交给他的战亡名单,感到如坠冰窟地浑身发冷——可笑他那个时候,还想着,希望战事可以早早结束,不要再有新的生命为之消逝。他怎么可以如此愚蠢,相信这个矮人会是不同的,将他王者从不懈怠的警醒与防备抛诸脑后,甚至损害到他族人的利益,将他们置于险地?
瑟兰迪尔无法容忍。他愤恨、羞耻又愧疚,精灵国王的骄傲与尊严一瞬间要逼得他发疯,虽然他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就镇静了下来——拜他做了几千年精灵之主的磨练与修养所赐——冷静得,仿佛心在顷刻间空了,寒气随着那生命的空洞,渗入骨头里,将他的灵魂再度填满——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似乎被无限拉长的片刻静止中,微尘是怎样缓慢地攀着时间,爬过他波澜不惊的眉心。
谁也不能妄想可以这样羞辱他,就算是他所爱的人。
更何况,瑟兰迪尔不仅是瑟兰迪尔,他还是精灵王,是还活着的唯一拥有国王头衔的精灵。
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如果索林真的胆敢囚禁他、强迫他,让他的族人面临如此的羞辱与危机,哪怕只对外泄露出一丁点这骇人的意愿,那么,除非矮人先杀了他,否则,他一定会反过来杀了矮人。
他不得不如此。作为瑟兰迪尔,他的身体与尊严,是属于自己的,作为王者,他的生命与荣誉,是属于族人的。
可是他不想,不想要亲手毁去,那个月夜之下,眼睛晶亮的,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回家的孩子。
瑟兰迪尔推开了抬起头茫然看着他的索林,转身离去。
姿态优雅地,落荒而逃。
是的,他怕了,瑟兰迪尔怕了,他选择了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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