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还有何事?”
“你……你可是因师尊至今不赐你佩剑才妄自菲薄?”玄震忆起少年说起自己资质驽钝时眉间那一丝郁郁寡欢,轻轻问道。
“……上月,我与云天青一同突破第三重境。”玄霄伫立原地,仍是背对着他,冷冷说道,“师父十分喜悦,当即便令人从剑阁取来名剑‘七尺玉具’……”
“七尺玉具?”玄震讶然,五灵剑阁中藏剑无数,名剑极多,但即便如此那柄七尺玉具也是其中翘楚,此剑乃是赤眉暴乱时光武帝赐予冯异将军的,锋利无匹,是上上等的好剑,想不到师尊竟会如此大方,看来这两位师弟果真是十分得他青眼。
可玄霄却好似一点也不欣喜,默然许久后续道:“……他将那柄剑给了云天青。”
玄震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太清真人只怕早已暗暗将玄霄当做了羲和之主,自然不会再拿其他宝剑相配,只是自己这位师弟却是全然不知,还道师尊对他有所不满。那猢狲……云天青说话风趣,性子率真,想来在琼花门中混得极开,而巽衡……玄霄素来寡言少语,清冷淡漠,只怕便不大得人喜欢,是以心中才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种想法。
“师弟可是心存怨怼?”玄震悠然问道。
玄霄浑身轻轻一震,摇头道:“不是!”他平日从来将心思藏在心底,便是对同住一间弟子房的云天青都不曾吐露半句,可见了当然的故人现在的大师兄,不知为何忽地升起了一丝倾诉的情绪。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我自入门以来,日日勤修不缀,从不肯落于人后,为何师尊还是……”
想不到冰山般的外表下却藏着这么强烈的好胜之心,那云天青言下对他既是羡慕又不甘示弱,现下看来他竟也是如此,真如两个孩童相争相斗一般。玄震想着不禁扯动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自以为不如云天青?”
“怎会!”玄霄断然道,“此人性情浮躁,还成日记挂着儿女情长,每每张嘴便是胡言乱语……”说到一同入门的这位师弟,他顿时话多起来,虽是言下斥责,但也可见与云天青处得极好。
玄震忍笑道:“既然如此,何必?”顿了一顿又正色道,“吾辈修道,当先修心,心存攀比怨怼,便是有了执念,如何还能修成大道?”
玄霄默然不语。
“况且你资质不凡,师尊私下里赞不绝口,哪里有不看重你的意思?”玄震微微笑道,“七尺玉具虽是好剑,但未必便没有胜过它的,只需好好修行,自有你得偿所愿的一天。”
☆ 第五十四章 后事分解
十日倏忽而过,玄震踏出思返谷时恰是子时,夜风自身后呼啸着涌出谷口,将一身蓝白道袍拂动得猎猎作响,脑后玉带亦是翻飞不住。玄震轻叹一声,将玉带捋顺,朝琼华宫行了几步,忽地想起此时师尊太清真人只怕早已睡去,只得转而复向剑舞坪而去。
榻上辗转一夜未曾睡好,凌晨时方迷迷糊糊入梦。梦中先是到了一处热闹繁华的市井,但见街上花灯如昼,来往行人如梭,其中多有带着假面,竟好似是节庆一般,人群中方见到极其眼熟的淡紫轻衫一闪,还未追上便已换了场景。绿草如茵,剑影凌乱,竟是到了门中弟子修行起居的剑舞坪。坪上立了几人,远远望去依稀是玄霄和云天青那猢狲的模样,只是几句零散的斗嘴方随风入耳,便觉一阵强光耀目,睁眼时忽地到了一处黑黝黝的所在。幽暗中不见光线,只闻得声声鬼哭狼嚎,忽地一双双腐烂的手臂自脚下伸出,竟是要将他拖将下去,更有一人在近旁看不清的浓雾后发出阵阵窃笑,似是幸灾乐祸之极。
玄震心头一跳,不由得便惊醒了,睁开眼方觉背后冷汗竟已浸透了内衫。正要坐起身,忽地额头碰到什么物事,软软绒绒,蹭的那一片皮肤甚痒。抬头一看,原来是那只颇具灵气的灰兔。
那野兔被他从寿阳带至衡山,又从衡山带至琼华派,也算得上不远万里了。待到玄霄想起要将它送回紫萱处时,夙莘早已从寿阳回来,还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那日玄霄替他带话给夙莘,托付她送紫萱那小姑娘回南疆,夙莘本就和玄震交好,又常喜下山去逛,自然一口应下,第二日便出行去往中原。谁知到了寿阳寻到那间客栈,却发现原本紫萱住着的那间客房早已空空如也,再向老板打听一番,方知玄震前脚一走,那小姑娘后脚便离开了寿阳,走时还不忘留书一封。
那信夙莘一并带了回来,亲送到思返谷。玄震展信略看了几句,顿时哭笑不得。紫萱本就是南疆女孩,没读过多少汉书,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还错了一大箩筐,不过话倒是说得明白:她来了中原便没打算那么早回去,不玩个够是绝不肯回去再面对她那婆婆凶巴巴的脸的,之前故意顺着玄震的话让他放心自去,实则早就打好了主意自己偷偷溜走,末尾更是大言不惭地保证自己一人也能闯荡江湖,将来如有缘分自会再见等等。
玄震一想倒也有几分赞同,这女孩虽然调皮,但心却颇细,加之也学了些南疆奇术在身,她不去招惹别人已是那人前世修来的福分,何惧他人欺侮于她?
此事就此丢开手,余下的却是心头大忧。他也曾旁敲侧击问了夙莘青玉坛之事可有后文,夙莘却是摇头不知,只说自他们三人回来后师尊便只令门下弟子约束己身,潜心修行,并未有其他指示。
青玉坛……却不知现在又有几座村庄遭了难?玄震紧蹙眉头,翻身披上衣衫,灰兔似有所觉,抬头瞥了他一眼又蜷缩成灰绒绒的毛团,行举中饱含不屑之意,似是早已洞察玄震心中所想。
玄震眉梢微挑,宽袖扫过床褥,将那毛团团一卷拎在了手里,似笑非笑地道:“小东西,你也同去罢。”说着便将手和兔子一起隐在袖中,疾步向门外走去。
琼华宫外,守在阶前的弟子远远看到玄震,齐齐躬身行礼。
“大师兄,自你回来,咱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呢。”其中一人笑吟吟地道,“可巧,方才掌门真人还说,若是你来了,只管进去,他有事要吩咐你。”
玄震点了点头,敛衽径自登上石阶,入了琼华宫主殿。
太清真人果然正坐在殿上主位等着他,见他进来,仍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冷冷道:“在思返谷待了这些日子,可曾想明白?”
玄震默然不语。
太清真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虞,过了半晌忽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这里有一封传信,你且看上一看。”说着一扬袖,掌中那张纸笺便平平飘了下来,在玄震面前悬住不动。
玄震将信笺抓住,抖开扫了一眼,顿时面色微变,细细从头看了起来。原来那封信不是从别处,正是青玉坛掌门对太清真人那封书信的回复,只见信上写道:“琼华派太清师兄:惊闻衡山脚下竟出此惨事,已于前日出关。令门下弟子细查方知,祸患竟是起于吾派,当真惭愧之极!幸而师兄高徒宅心仁厚,及时发觉此事,才不使祸及他乡,算得不幸中的大幸。述其渊源,竟与数十年前吾派长老自南疆带回的一块异石有着莫大干系,此石有储魂之能,我派一初入门弟子通芷窥察此事后竟借着向山下村庄分赠药丹之机暗中下药,夺取村人魂魄纳入石中,以人魂之力私下炼丹,其心险恶,罪不可恕。通芷现已功力尽废,囚禁于门中禁地,经此一事,吾等定当严束门下弟子,断不会教惨事再度发生,师兄亦不必再担心。”下面署名的是“衡山青玉坛灵虚子拜上”。
“看完了?”太清真人见玄震抓着信呆立不动,缓缓道,“如此一来,可放心了?”
玄震蹙眉不语。他知师尊将信让自己看,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心系派外琐事,潜心为琼华派夙愿全力清修,但太清真人却有一事不知,玄震当日在青玉坛也曾见过通芷,那少年弟子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见了上官敛华便如耗子见了猫,恐惧非常,哪里像是胆敢谋夺上千人性命的狠辣人物?况且若是门中异宝,如何能教一个初入门的弟子轻易见到,而一个功力低微的少年又怎么能操纵得了一件动辄收纳千百魂魄的奇门异宝?反倒是那上官敛华……
这种种疑虑交织在脑海中,却难以向师尊吐露。且不说太清真人此时全副心神都在禁地那阴阳双剑和琼华千年夙愿上,根本无暇多管他派事务,便是自己心中对上官敛华多有怀疑,苦无证据也不能这么直言说出来。想了又想,玄震抬眼看向太清真人,勉强一笑,躬身道:“既然罪魁祸首已捉拿归案,弟子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心中却是暗暗思忖:既然此事已惊动青玉坛掌门,想来真凶自会收敛,只是那上官敛华看来颇受灵虚子前辈重视,他又是掌门弟子,若是有朝一日让他成了青玉坛之主,只怕……唉,便是真要如此,也得是数十年之后的事了,倒也不必急在一时。这般暗自安慰自己一番,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也小了些。
太清真人在上又道:“青玉坛之事已有了结果,以后便当收心,不可再分神去管那些旁枝末节的闲杂事。据那妖界降临只余下六年,这段时日你当好好用功,以身作则,于你自己自是益处多多,于琼华派亦是多有裨益。”说罢一挥袖放出一道白芒,“如今便将第九重境的心法给你,下去可要好好领会,过几日为师还要考校考校你。”
那白光迎着玄震面孔疾射而来,他忙抬掌将那道光抓在手心,掌中一硬,翻转来再看白芒已化作一块不大的莹白美玉,玉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上书正是琼华派上乘心法。玄震将白玉收回怀里,跪下拜道:“多谢师尊,弟子定不负师尊之意。”
太清真人颔首抚须,摆手道:“去罢。”
回到剑舞坪上,玄震伸手入怀,摩挲着那块玉玦,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修习了第九重心法功力自会再上一层,忧的却是如此一来,他日琼华派与那妖界大战时自己便不得不身先士卒,将那些妖物斩杀于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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