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震冷冷一笑:“你只道师尊与三位长老是看重你和夙玉的资质,才以羲和、望舒双剑相托?穷尽琼华三代人心血方铸成双剑,就这么凑巧,又逢着你和夙玉这两个资质极佳又恰恰命中属阳、属阴之人?”
玄霄面色微变,迟疑道:“你是说……”
“你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那日,那块突然放光的白玉?”玄震轻轻问道,眸光微闪,抬眼望向莲花台下化不开的一片夜色,在这强烈的剑柱光芒之下,周遭的一切都已模糊不清,玄霄师弟……他的双眼不也被这剑光遮掩,除了琼华派飞仙的夙愿和仇恨再也看不到其他?
“你是说……灵光藻玉?”玄霄不过一愣便面露恍然,伸手入怀,再摊开掌心时手上已托着一块圆形美玉,玉上雕有藻纹,夜色下泛着柔柔白光,看着十分莹润皎洁。
玄震一眼便认出,这正是数年前他下山时从太清真人处得到的那块奇玉,师尊将玉暂赐予他时曾说过,灵光藻玉乃是稀罕之物,琼华派中珍宝无数,此类宝玉也不过唯有两块,待他回到山上那块玉便又被太清收回,再后来便分别赐给了玄霄与夙玉这两位双剑宿主,为的便是出入禁地便宜行事,但这玉最初被他带下山的效用,只怕面前这人却是全然不知罢?
他想到旧事,面上嘲讽之意更盛,看在玄霄眼中却是多了几分揣测。
玄霄亦凝视着掌中灵光藻玉,但看了许久也不曾察觉出有什么古怪,忍不住问道:“这玉又有什么特异之处?”
玄震哂笑:“若说名贵,倒也罢了,但却有一桩功用,是其他玉无论如何比不上的。”说着微微抬起下颌,迎着玄霄疑惑的视线缓缓解释,“这块玉若是碰到命中阴阳极盛之人,便会大放光芒,白日里也十分显眼,夜间更是可比日月,那日你不也见识到了么?”
玄霄呆住,托着灵光藻玉的手掌不禁握紧,几欲将玉捏碎在掌心。只见他面色愈发黑沉,周身冰寒之气更烈,似是有鲠在喉,不吐不快,终是沉声道:“原来你那时结交于我,并非是如你所说的那般一见如故,竟是为了将我纳入琼华派掌控之下?”说到最后,眼中竟好似闪过一抹难过之色,看得玄震不由一怔。
但他一心想要妖界摆脱琼华派,止息这一场仙妖战,当下只得硬起心肠道:“那些前尘旧事,我早已忘得差不多了。惟独师尊在我下山时说的话却是记得十分清楚,他说,‘玄震,若是找到命中阴阳极盛之人,不论他是否情愿,也要将他带回琼华派中!’那时我尚还对师门唯命是从,如今却是想通了,琼华派为了铸成剑柱,举派飞升,是定要找到一对男女做那双剑宿主,但那二人是否愿意做这宿主,人剑同修后可会有恙,对他们来说却是旁枝末节了。”顿了一下,又看着玄霄嘿然笑道,“只是当时你似是对修道之途十分仰慕,我根本不必动武,只需顺水推舟,你便入了琼华,成了师尊的弟子,这大约也是天注定罢。”
玄霄面色铁青,冷冷道:“那夙玉呢,她也是如我一般,被你骗来此处?”
玄震轻轻一笑,带着些许苦涩地道:“你倒是对她看重得紧。夙玉……我与师尊都欠她良多。她本是南方小城中的普通姑娘,虽不似如今这般神通,却也有着慈父在旁,比之在山上孤苦无依好得多,但师尊为了让她随我们回昆仑山,竟对她撒下弥天大谎,假意说治好了她父亲的病,以救父之恩相迫,她本就是十分善良之人,感激之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便是她那老父也十分乐意……可她却不知,师尊给她父亲服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治病的妙药,那不过是延命的寻常丹丸,那位大叔现如今……想来入土也有五六年了……”
“你说什么?!”
玄震话未说完,身后一声惊呼已打断了他。玄震尚未回身,已看见对面玄霄面上一丝讶色,接着一道雪白身影已绕到了他面前,扑上来抓着他胳膊凄声道:“师兄,你方才……说我爹爹……他怎么了?”
似是察觉到另一位宿主的到来,剑柱中又起清鸣,望舒剑通体阵阵蓝光波浪般来回激荡,漾得剑光也不由得晃动几番,映在夙玉那张羊脂玉般的脸庞上忽明忽灭,吹弹可破的肌肤竟好似透明一般,看着更显柔弱。但那双明眸却是比往日更清亮几分,带着三分不信三分伤悲三分抑郁,竟令玄震情不自禁地想要转开头,不愿再面对这双凄楚的眼眸。
玄震只觉臂上那双手愈发冰冷,隔着一层衣袖仍能感到几许寒意,心下不由得咯噔一下,暗道:夙玉如今竟也冰寒入体了不成?双剑对宿主的影响竟然如此强大?
只听夙玉凄声道:“玄震大师兄,你说我爹爹已经……已经死了?为什么?他不是服下了师父带去的灵药,师父不是说爹爹定能长命百岁么?为什么爹爹会死,你告诉我啊……”随着那凄凄如杜鹃啼血般的声音而起的,还有一阵难以忽略的颤抖,亦通过那一双紧紧握在玄震臂上的手传给了他。
玄震勉强转头看向自己这位小师妹,面对着这张满是泪痕的脸庞,他竟连一句狠心的话也说不出口,眼前的夙玉也早已憔悴得不堪任何打击了。
忽地一股大力从近旁传来,原来是玄霄抢步到了二人面前,他一把攥住夙玉手腕,将她扯到身后,侧头沉声道:“夙玉,你清醒些,眼前这人,已不是我们的大师兄了!”
玄震苦涩一笑,喃喃道:“难道我方才说的那些,你一句都不信么?”
“信与不信,如今又有何用?”玄霄冷冷道,“我只知道,我与夙玉共御羲和、望舒双剑,甚至铤而走险,修行这至阳至烈亦或是至阴至寒的道功,如今再难回头!我玄霄一生之中,从没有放弃一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必要修成仙身方可!”说着声音又寒了几分,甩袖道,“你既不愿与我一同为师尊报仇,不愿与我一同修仙,便不必再多游说,从此我玄霄只当没有你这个师兄!”
“你不顾自己,也当问问夙玉可愿意与你一同走火入魔罢?”早已料到最终会变成如此境地,面对玄霄油盐不进的模样,玄震虽蹙起眉头,却也没有大动肝火,只淡淡问着,一双眼却看向玄霄身后的清丽女子。
夙玉浑身一颤,欲言又止,回望过来的眼中满是踟蹰。
玄霄看在眼中,怒气更盛:“够了!夙玉与我同修,我二人阴阳之力相互辅佐,怎会有事?你不必再危言耸听,现下便速速离开这里。从此玄霄与你情断义绝,若再相遇,必要将你这叛徒毙于剑下!”
话声未落,便听一阵炸响,剑柱已然轰然晃动起来,明亮剑光中羲和剑剧颤一下,剑尖竟渐渐倾斜,指向了玄震,原本盘旋在剑刃周遭的道道火焰亦在霎时间汇成一股,夹着重重热浪,如一条火龙般冲了过去。
玄震猝不及防,待要拔剑去挡却已晚了,一旁玄霄竟也满面愕然,似是全然不曾想到羲和竟会脱离他掌控做出这等攻击,只听嗤嗤一阵乱响,火星四迸,那道火龙已在瞬息间穿过了玄震的胸口!
莲花台上只徒留玄霄惊急交加的一声大喝:“师兄——”
☆、第七十六章 止战之殇
烈焰入体,该有多痛?炎热炙心,又会有多疼?
玄震一手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走在幻瞑界紫红的天宇下,忽地喉头一阵甜腥气涌上,顿时呛得咳嗽数声,唇边下颌处更是一股股湿热淌了下来。
他胸前衣襟、脊背衣衫均已被烧得支离破碎,朱色布片在他走过的地方飘落,犹带着几点火星,宛若火中陨落的蝴蝶,美丽中带着凄凉。而裸·露出的玉色胸膛上最为醒目的便是碗口大的一块焦黑,细看之下那处肌肤竟还隐隐有些下陷,脊背上与那伤口相对应的地方亦是如此。
想不到那柄羲和剑竟强势如斯!不过通过宿主的心念察觉到一丁点威胁,竟能自行放出火焰去攻击对手。那条火龙自他胸前透体而过之时,虽说他及时闪避偏移了心口要害,但其上那股阳炎之力仍将他腑脏灼伤得剧痛不止。
更教他苦不堪言的是,此时体内真力、妖力亦不失时机地一阵接一阵地开始翻腾,宛若江海之浪汹涌澎湃。在这重伤之际,这两股力量竟是将他肉身当做了战场,兀自斗个不休,而玄震却是连一丝半点将之压下的气力都没有了。
玄震大口喘息着,只觉腿脚一阵阵麻软,眼前视线亦被眸中情不自禁浮上的一层水雾弄得模糊不清,缕缕汗水自额头渗下,打湿了额前鬓边几缕乌丝,更增几分虚弱之态。他蹙紧眉头,极力集中目力,勉强在一片横七竖八的紫晶丛中辨明路径,又迈着虚浮的步子朝前走去。
步子越来越缓,双足越来越沉,但心中却仍记挂着有事,玄震紧咬牙关,颤巍巍地抬起手以袖擦去嘴角那抹血迹,仍是一刻不停地朝着与云天青约定之处缓缓走去。
转过一簇被砍了半截去的紫晶丛,玄震终于停下脚步,然而四顾之后心却不由得一沉。他曾与云师弟在此处约见,但此刻空地上却是空无一人,原本当抱着婵幽之女守在此处的云天青已不知去向何方了。
莫不是云天青竟骗了自己?玄震又是惊讶又是焦虑,但想到这位四师弟,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双黑白分明、澄净如溪的眸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那个记忆中的儿时玩伴会骗了自己,将那个梦貘族的小女孩私自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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