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变故大大出乎其余诸人意料,韩云溪这个小孩子更是失声惊呼了出来。欧阳少恭与雷严同来南疆,共闯冰炎洞,他以玉横之力打破封印巨石时雷严还曾在旁护法,两人显是同伙,方才石洞中尘烟四起时众人没留神到他行迹,谁也没想到此时这人竟突然出现,还将自己的同门一剑刺成重伤。
雷严本人更是万万没想到,他呆望着胸前的破洞,鲜血正随着真力一起源源不绝地离体而去,不多时前襟已浸透好大一片。他以阔剑为杖,勉力撑着身子,喘息一会儿,满眼怨恨地看向身后少年:“少恭!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究竟为何……?!”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柔声道:“不必不甘,能以自身心血和魂魄为上古血涂之阵献祭,乃是雷长老你的荣幸啊~”
“血涂之阵!”巫咸听到这个名字,面具后的一双眼顿时定在了欧阳少恭身上,“一个小小少年,为何会知晓血涂之阵的布阵秘法?”
欧阳少恭抬起眼睛,慢条斯理地将他打量一番,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转而看向了沈百翎与玄霄,他微微笑道:“以玄霄道长如今之能,想必一眼就看出沈公子已不再是残缺之魂,当初的承诺自然也不会再恪守……”玄霄闻言冷哼一声,并未作答,欧阳少恭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必牺牲雷长老的性命,来布下这伤天害理的阵法。雷长老,你若是要怪责,便怪玄霄道长与沈公子罢~”
雷严听到他如此说,眼中怒意更盛,然而刚要张口说话,喉头传出赫赫之声,下一刻便呕出一大口血在地上,那血色竟是极其诡异的碧绿之色。他望见那摊血,神情愈发惊怒,霍地抬头瞪向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亦低头看了一看,不以为然地笑道:“雷长老即刻便要化作血涂之阵的一部分,何必在意自己中了剧毒这等小事……那洗髓丹乃是一味性烈之药,你又不是不知,既然当初服下时心甘情愿,此时也不该计较才是啊~”
“你——”雷严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怒吼一声,然而那饱含愤恨的吼声到了一半却戛然而止,他壮硕的身体也重重倒在了地上。他胸前鲜血犹自潺潺不绝地淌出,化作一道血线流向地面,而在雷严尸身下渐渐亮起血色的纹路,那纹理如枝蔓向四周延展,片刻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阵。
“果真是血涂之阵!”巫咸惊疑不定地望向欧阳少恭,“以心血为引,结死者之血气,上古血涂之阵当早已失传,你怎么会这阵法!”
欧阳少恭笑而不答。
这时韩休宁忽地呻吟一声,低声道:“我……我怎么动不了……”
她此话一出,沈百翎等人俱是一怔,这才发觉自己亦是不知被何力禁锢,竟也一步也不能挪动。沈百翎心想玄霄功力远在诸人之上,应当无碍,哪知侧目望去,师弟竟也一动不动,再看他脸上神情,比方才阴冷了岂止十分,显是也被欧阳少恭的邪法束缚住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蓬莱公主(上)
欧阳少恭走到封印巨石跟前,一面轻抚着石上裂痕,一面斜睨众人。他悠然笑道:“诸位都不是无知蠢人,此时当已猜到我方才同你们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让你们无暇注意我这点小把戏~‘捆仙术’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发挥效用……”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面上似是闪过一丝缱绻情意,但转瞬又化作一抹冷嘲,“以玄霄道长如今功力,只怕这术法困不了你多久,不过只需片刻,血涂之阵便能完成,待到那时……呵~”
巫咸不等他说完,已大声急道:“我风广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等邪阵布成!诸位,血涂之阵正是上古用以牵引魂魄的异术,这小恶人是要用阵法引出焚寂剑灵,若是真让他诡计得逞,只怕诸位都要血洒当场,天下更是要生灵涂炭!”
“我的巫咸大人,你知道得可真不少。”欧阳少恭似笑非笑地道,“血涂之阵失传已久,想不到除了我之外,竟还有对它如此了解之人~这阵法曾害我无比凄惨,想不到如今反而成了我的助力。”说着缓缓将握在手中的玉横举起。
见玉横上白光又渐渐亮起,巫咸愈发焦虑,无奈自己身被禁锢,竭力也无法挣脱,只得以言语吸引欧阳少恭的注意,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他大声道:“你可知贸然解开焚寂封印会有何等后果?这是上古凶剑,一经解封便再无转圜余地,女娲娘娘当日不惜与天皇伏羲争执、率众人避往幽都也要将七柄凶剑留在人间,自有其用意!你以为解开封印,焚寂便会落于你手?殊不知地上一切都逃不过神界的眼睛,天上也有仙神对它虎视眈眈,你一意孤行,可莫要应验了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古训!”
欧阳少恭果然停下向玉横输入真力,侧耳聆听了半晌,然而不等巫咸将话说完,他便冷笑起来:“伏羲……女娲!呵……”笑声中满是讥嘲愤懑,下一刻他笑容全敛,道,“天神之间的尔虞我诈与我何干?我只要我的那一半魂魄!”
巫咸为之一怔:“你的……魂魄?”他向封印巨石裂缝中那夺目的红光看了一眼,那剑光仿佛也听懂了欧阳少恭的话语,猛然大盛,巫咸顿时恍然大悟,“焚寂剑中……有你的魂魄?”
他这句话本是猜测,但一言既出,欧阳少恭面上丝毫不见异色,竟是来了个默认。在场众人中,沈百翎与玄霄对此事早有所闻,是以也不见讶异,韩云溪一个幼童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唯有韩休宁大吃一惊,目光在焚寂剑光与欧阳少恭之间来回打转,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
巫咸一手扶着她,若有所思地又道:“我曾听女娲娘娘说起,太古七凶剑之一的焚寂中的剑灵的确蕴含魂魄,那魂魄乃是焚寂剑灵,据说曾是神界的一位谪仙人,名叫——太子长琴。”
他一面徐徐道来,一面紧紧盯着欧阳少恭面孔,果然“太子长琴”四字一说出口,便看到对面那小小少年面色微变,眼中透出几许迷离。
巫咸瞥眼向地上望去,见血涂之阵的红光渐渐暗了下来,心中稍定,又环顾一周,见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缓缓又道:“此事还得从许久之前说起……那是太古时期,众神尚未登天之时,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其中一琴名为凤来,最为祝融所珍爱,后来凤来琴化形,女娲娘娘便以命魂牵引之术使他成为完整生灵。又过了许久,诸神随天皇伏羲建立神界,太子长琴便成了神界的一名仙人,然而不知何故获罪于天,被贬为了凡人,原身凤来琴也被毁去。谁知他轮回途中,魂魄却为龙渊部族的一名工匠角离所得,角离以禁法血涂之阵取其命魂四魄注入焚寂,其余魂魄不知去向……”他声音渐渐低沉,一双眼却牢牢定在欧阳少恭脸上。
“不知去向?”欧阳少恭惨笑一声,“好个不知去向!”他狠狠扫视众人,眼中满是戾气怨怒,“你们可懂魂魄之事?沈公子想必该懂得一二?须知命魂主人往生,那角离夺了我的命魂便是绝了我往生的希望!你们又可知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即便合而为一也再无法重入轮回?他以血涂之阵将我魂魄牵引入焚寂,我便永生永世忍受渡魂之苦,纵使夺回焚寂剑中的半个魂魄,也不过只是多些苟延残喘的时光,终免不了化作荒魂,一无所有!”
众人沉默中,他凄厉的声音落地有声:“‘永去仙籍,落凡后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这就是上天给我的命运!”那少年立在那里,分明是瘦小稚嫩的身躯,众人眼前却恍惚出现了千百年前那个谪仙人悲愤的身影,焚寂血色的剑光愈发强烈,闪烁在他似笑非笑、似悲非悲的面上。
就在所有人被这段太古时期的惨案震慑,一言不发的时刻,沈百翎耳中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师兄。”他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听玄霄的声音冷冷传音过来:“……我即刻便将你身上的术法解除,这捆仙术……哼,虽不知他从何处学来,但却是我家传秘法,想要奈何住我,岂不是笑话!”
旋即沈百翎便感觉周身一松,禁锢住自己的那股若有似无的力量消弭于无形,他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心下却满是愕然:师弟家传秘法?他转瞬想起玄霄身世,愈发疑惑:师弟出身海外蓬莱,蓬莱国早在数百年前便毁于一旦,欧阳少恭从何处偷学来那里的仙术?
玄霄不管他心中所想,仍传音道:“玄霄虽不屑偷袭于人,但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待会趁他恍惚之时,我便将他一剑刺死,他不知我等已解除仙术,定然防备不及……便是上古仙人又如何,九天玄女我尚且不惧,区区一个谪仙……”
他话音渐落,那边欧阳少恭喃喃的声音渐响:“……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指云问天道,琴鸣血斑斓!”凄凉的语音眨眼间便化作满腔不甘,“为何太子长琴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不,我已不是太子长琴,永不再是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今日我定要夺回从上古时期便失落的那一半魂魄,重新成为一个完整之人,待到那时,再重建蓬莱,寻回昔日亲友,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欧阳少恭,你莫要执迷不悟!”恰在此时,慕容紫英清冷的声音从洞外传来,转瞬他一身蓝白道袍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诸人面前,他手握一柄紫芒闪烁的长剑,束发的玉带飘动在脑后,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位侍从,正是古钧与红玉,红玉远远望见沈百翎,笑着向他躬身行礼。
只听一声利刃破空声响,慕容紫英手中长剑已霍然指向欧阳少恭,他寒声道:“乌蒙灵谷中作恶的青玉坛贼人皆已束手就擒,衡山也早已被昆仑诸派高手严加监守,吾等绝不会坐视二百余年前的惨事再发生一次。不论你是太子长琴,是厉初篁,亦或是欧阳少恭,终逃不过法网恢恢,天道恒常!”
欧阳少恭见对手援兵竟在此时赶到,眼中狂色愈发浓烈,长笑一声,猛然反手一剑刺破另一只手臂,霎时间鲜血四溅,大半洒落在了血涂之阵上,而他手中玉横也被血污浸透,刹那间蒙着一层血色的玉横白光大亮,无数魂魄从中飞出,如流星般没入地上的血涂之阵,阵法上霎时间亮起层层红芒。
就在此时,玄霄身形蓦地动了,原本插在地上的羲和剑一声厉鸣,迅不可及地拔地而起,与玄霄的身影几乎融在了一起。顷刻间人剑合一,快如逐电追风向着欧阳少恭攻去。
欧阳少恭一半心神分给了血涂之阵,一半心神用以提防突然现身的慕容紫英,没曾想到原本被他制住的众人中竟有人挣脱,羲和与玄霄出现在他咫尺之时已是抵挡不及,他双目猛然睁大,面上流露出一抹凄然……
然而就在羲和剑即将刺穿他胸口的那一瞬间,欧阳少恭胸前忽地亮起一团紫红色光芒,那紫光聚拢成一朵花蕾的模样,短短一瞬便绽开成怒放的花朵,替欧阳少恭受下了一击。羲和剑刃将其穿过的下一刻,便化作了无数碎屑消散在空气中。
然而仅仅一瞬,便给欧阳少恭争得了时机。他双袖飞扬,眨眼便在身前布下数道屏障,旋即向手中看了一眼,下一刻便一抬手,竟将那吸魂的玉横送入了口中!
“不好!他要窃取铸魂石中的灵魂之力!”巫咸大叫声里,欧阳少恭身体已渐渐离地而起,在他足下血涂之阵越发明亮,透出蓬勃的血腥之气,几乎就在同时,在场众人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吸引之力,正在将他们一点一点拉入到那个巨大的血红色阵法中。
“夫君……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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