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喘口气呢,就看到唐木匠一巴掌把唐云扇出老远,正好摔得离他不远,唐宁被挤得通红的脸瞬间惨白了下去,脑袋一空,什么都不顾地扑到唐云跟前,摸摸他的脸,大声喊:“二哥,听得到我说话不?”
唐云黝黑瘦削的脸上立刻显出一个鲜红的手印子,他咽了口气,睁开眼,耳朵里嗡嗡响,像被塞了什么东西,眼前一片迷糊,但他知道趴在他面前的是猫儿,自从戴了他娘的手链后,猫儿身上总有股好闻的香味,他咧咧嘴,想说话,可喉咙里堵着血水。
唐宁看唐云撕裂的嘴角隐隐有血丝,伸手还想摸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哥哥身上手上。
唐宁从来没有这么撕心裂肺的哭过,上辈子知道自己的身份时都没这么难受过,那时他更多的是愤怒。现在他却是纯粹的心疼,满满的心疼,最爱他的二哥活的如此艰辛,数九寒冬还要上山捡柴,才九岁就满手满脚的冻疮!
那个再苦再累都乐呵呵的二哥,那个温柔给他喂饭的二哥,那个想法设法藏钱的二哥,那个护着他银锁的二哥,现在居然被人打成这样,做木匠活的有多大的手劲,唐宁心里清楚。要是他被一巴掌打聋了,那他这辈子就毁了。
他知道,二哥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他比谁都看得清,也比谁都有野心,他怎么能忍受自己听不见了呢,唐宁不能想象,如果二哥听不见了,他的世界还会不会有希望,唐宁越想越坏,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恨。
他猛然抬头,努力看向正对着父兄颐指气使的胖胖的身影,奈何泪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他用袖子狠狠一擦,却挡不住更多的眼泪。
唐木匠带着唐木卑躬屈膝的站在张德春面前,就差给他跪下了。他嘴笨,不知道如何辩解,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偷人家的牛,唐云说是偷牛粪,他心里是相信的。
可是张德春不相信,或者人家根本不在乎事实真相,他只是需要一个立威的靶子,告诉周围的人,他哥哥做官了,不再是候不到缺的进士了,胆敢惹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很明显,唐木匠那一巴掌并没有让张德春满意,他一抖满身肥肉,吆喝着家丁打断那小子的手。
两个黑黑壮壮穿着青布棉袄的家丁立刻跃了出来,其中一个还抄着块石头,两人气势凛凛的逼向唐宁他们。
唐宁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想反抗,想挡住二哥,想揍死这两人,却不能,他还是个小孩,他的腰还没人家胳膊粗。望着两个巨大的黑影,他想,原来这就是绝望。
唐木忽然从后面扑上来,发疯似的掰住两人脖颈,家丁使力甩他,他的脚几乎被拉离了地,他一言不发,憋着口气,双眼通红,死不松手,不一会,三人扭打在了一起。
周围众人声音猛地高了一层,虽然是看热闹来的,但大家基本还是淳朴的农民,根本没想到张德春竟会如此凶恶,几个看不过眼的大汉不顾别人拉扯,就要出来阻拦。
突然一声大喝,张德春的老爹带着村长穿过家仆挤开的路,踱了进来。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张德春屁颠屁颠地圆润到自己老爹面前,谄媚道:“老爷子,您怎么来了,些许小事,我来收拾就好了。”
老爷子没看他,冷哼一声,头一抬,微侧向村长。
村长会意,上前一步问:“怎么回事?哎,你们三个快住手,像什么样子。”
那两个家丁一看形势不对,只得住手。唐木恨恨瞪了张德春一眼,转身去看弟弟们。
张德春又一抖肥肉,“这小...”
老爷子不耐烦道:“没问你。”又缓和下脸色,轻声问:“唐大啊,说说怎么回事,要是这小子为难你,我替你做主。”
唐木匠低着头,微抖着声说:“老太爷,是我家二小子不懂事,跑来偷你家的牛粪,被牛夹住了,不瞒您说,实在是家里柴快烧完了,眼看就要断炊了,这几天化雪,捡不到干柴,二小子心里着急才会做下这等子糊涂事,二小子也是您看大的,他有几斤几两,您心里也有数,他确是不敢偷您家的牛的啊,再说您家的牛都是养熟的,他想偷也没那个本事呀。”
“哎...”老爷子长叹一声,拍拍唐木匠的肩膀,“唐大啊,不是我说你啊,这狗子才多大年纪就得干这许多活,你看他这身板瘦的,你虽然忙,可也得顾着家点。”
唐木匠头更低:“是,是。”
“要说狗子这娃子都是我老头从小看大的,确实是个好娃子,从小就懂事,不让家里人操心,我家坏蛋只比他小一岁,整日里斗鸡撵狗的,没个正形,跟你家娃子一比,那是不能比,你看看这家里没柴了,他比你都急。就是这娃子有点子倔脾气,你说家里没柴,跟我说说,我能不给么,多大点事。偏偏死不求人,有骨气,将来肯定是个好的。”
唐木匠不停点头:“是,是,啊不,狗子哪能和坏蛋比。”
老爷子按住他:“你啊,也忒狠了,才多大点子事儿,就把娃子打成这样,这孩子又是被牛夹过的,要是打出个好歹来,心疼不还是你,你说是不是?”
唐木匠心服口服:“是,是。”
“行了,这事儿也是我家德春做的不厚道,怎么能为这点子事儿伤了和气呢。你呢,也别介意,他就是那急性子,这不是,开春就要用牛耕地呢,他也是着紧的狠了。”
唐木匠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成,我看还是赶紧给娃子看看吧,拖久了就不好了。”老爷子转向后面吩咐,“找个大夫给狗子看看,帐算我头上,顺便去柴房拿些柴给唐家,就当是我这个做爹的给儿子赔礼了。”
唐木匠连连摆手:“老爷子,这本就是我家的错,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老爷子看向村长,村长赶忙上前打断唐木匠:“这是老爷子的一番心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长者赐,不能推辞,你推辞了不就是不接受老爷子的好意了?”
大伙也都上前劝唐木匠,什么老爷子高义了,老爷子慈悲了,老爷子好人了,唐木匠受不住,再看狗子已经被大儿子背回家了,心里也担心,只得感谢了又感谢,转身往家赶去。
村长一看老爷子也准备要走,连忙上前:“行了,大伙也别聚在这了,该干嘛干嘛去。”
留下的众人又说了番张家仁慈的套话,慢慢散去。
张老爷子领着一干人等往家里踱去,听着众人不绝的赞叹,心中得意。
“爹,这事本就是他家理亏,您怎么还又给看病又给柴的,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让人觉得咱家好欺负。”张德春扯着公鸭嗓不服气道。
张老爷子一听,怒上心头,连打了儿子脑袋几下,边打边骂:“谁?谁欺负你?谁敢欺负你?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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