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威廉.莫尔被推倒在肮脏的积水里,在他爬起来追上去之前,前面的门已经被残忍地关上。他面如死灰,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样,双眼通红地呆坐着。没有人前来询问,也不会有人施出援手,只有偶尔有路过的人匆匆瞥下一眼。
过了许久,快要冻僵的男人才站了起来,佝偻的身影逐渐隐没在夜幕之中。
威廉.莫尔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他的住处。现在的他满身污水,发梢上结了一点白霜,落魄潦倒的模样看起来比街头的流浪狗还要狼狈。他踩过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纸,缓缓地坐在床上。
他失去了一切,不但变得囊空如洗,连尊严都一并舍去,可是命运却向他开了一个怨毒的玩笑。他捡起了地上的纸,颤抖的指尖拂过上头的字迹时,坠下的泪在纸面上将墨晕染开……
不管那是否是出于懊悔、绝望,还是悲伤,他都将无力改变什么。
绳子横过屋梁,威廉.莫尔缓缓站上了椅子。将死神的手环过颈脖,他神色平静地将后方的发梢拨开,粗糙的绳面摩挲着木梁,回顾了自己短暂荒谬的一生之后,他抬了抬眼。当椅子倒落地面的时候,发出一声声响。
或许,你认为故事进行到这儿,理当划上句点了。
——噢,这场演出,离结束还尚早。
“!!”那本该牢固得难以割断的绳子猛地断开来,正在寻死的男人掉了下来,他砸到了地上,却因此糊里糊涂地捡回了一条命。
“咳、咳——”威廉.莫尔匍匐在地上,重新灌入肺腔的冷空气让他难过地不住咳嗽,一张青白的脸涨得通红。他仓皇地深吸气,濒死的阴翳令他四肢松软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威廉.莫尔瞧了过去,一只黑鼠从他的脚边跑过。他的目光追随着它,来到了门前。他渐渐地坐直身,朝那方向挪近。然后,他捡起了它。
看来,命运之神还未停止祂的恶作剧——
他打开了那张金色的邀请函,看清上头的时间时,报时的钟楼也跟着敲响。
黑色的云层将月光淹没,路灯时而清明时而隐灭,从暗处投来了几双深红色的视线。当一个人出现的时候,那些乌鸦扑棱着双翼飞了起来。
深夜的布洛姆街4号空无一人,萧索清冷。今夜的最后一场秀,一个客人如期而至。
威廉.莫尔的手里拿着那一张邀请函,在同样的一夜,他又折返到了这里。
“叮铃铃——”摇铃声响了起来,前方的门也跟着徐徐打开来。
男人走了进去,他穿过那道深暗的幽径,耳边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歌声,宛若鬼魅的叹息。他走进铁栏里,把门关上后,齿轮便慢慢地转动,他随之缓缓降落,直到它停下。
他走出了升降机,迈开脚步,一直走到尽头,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同时也是通往地狱的门扉。他对这点再清楚不过,却还是用双手推开了它——
在光线注入的那一刻,那深陷的双眼怔怔地目视着台上。
飘渺的白雾如轻纱弥漫,巨蛇的鳞片在莹莹光雾下 散发出潋滟的光辉,在那华丽的牢笼之中,人蛇逐渐支起了上半身,那美丽得让人忽视性别的脸庞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光,它的存在就印证了上帝的存在——只有神,才能创造出如此完美而又恐怖的造物。
在极大的冲击之下,威廉.莫尔却面无表情,只有瞳孔微微瑟缩,那还留着死神印记的脖子上,喉结颤动了一下。
第六章 畸形秀 蛇男(六)
像是陷入迷途的人寻找到了方向,他一步步地向笼中的怪物走去,铁笼的门没有上锁,他轻易地便打开它,踏进氤氲的雾气之中。来自异域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犹如来到一个奢华富丽的房间里,他揭开一层层轻纱,这时候,他停了下来,脚边的蛇尾缓缓地蜷着,鳞片摩擦的时候发出了滑腻的“沙沙”声。不知不觉,他已经走进人蛇盘踞的领地。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沿着蛇尾从蛇腹往上。人蛇慵懒地斜倚着,不同以往的,它的身上没有锁铐,眼罩上的宝石在交错的光影间散发着摄人的暗光,似是刚刚进食过一样,红唇带着一抹鲜艳的血色,如初熟的果子般诱惑着饥渴的路人。它完全不需要做什么,只需待在原处,耐心地静待猎物自投罗网。
相较之下,威廉.莫尔便越加狼狈了。就像是为了赴深爱之人的约定一样,他今夜原本收拾得体面齐整,可是现在的他却侘傺落魄,本该自惭形秽,双眼却又舍不得移去半分。他终于走到人蛇的面前,如同虔诚的信徒见到神祗,他渐渐屈曲僵硬的双膝,用卑微的姿态仰视着眼前的人蛇。
“……请原谅我的无礼,”他的双唇翕动着,嗫嚅了会儿才吐露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你。”
在它的面前,男人仰着脖子,浑浊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它,“我无时无刻都在期待着这一时候的来临……任何凡人来到你的面前都变得丑陋而庸俗,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恐怕不合时宜,可是我必须向你袒露一切……”
像是在做最后的告解,他压着嗓子哑声道:“我是个罪人。”
这里寂静如坟墓,只有那喑哑的说话声回荡着:“我的天性懦弱胆小,而我的母亲是个强势而美丽的女人,所以我常常遭到她的责备。她对我十分严厉,如果我使她不满意的话,她就会把我锁在房间里,到晚上也不会有人来为我打开门,也不会为我送来食水。我害怕她,却又依赖着她,我想她也是因为爱我才会对我如此苛刻,直到后来,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调皮的男孩又悄悄来到荒芜的院子,他追逐着野兔来到树下。然后,他爬上了树,来到树上的时候,古怪的声音吸引了他。他拨开了繁杂的枝叶,视线穿过斑驳的树影,接着,他看见了窗内的画面——对他总是不假辞色的女人分开双腿跨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他们的动作猴急,连衣裳都来不及褪去。男孩认出了那个男人,他是庄园里的一个园丁,长得伟岸高壮。那毛茸茸的手粗鲁地揉捏着那袒露的半边乳房,下身一拱一拱地顶着。高贵的伯爵夫人伏在他的身上,她的面颊潮红,姿势放浪形骸,就在这时候,他们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在尖叫声之中,男孩从树上摔了下来,从此瘸了一条腿。
男人用手颤颤地摩挲过左腿,像是又一次经历了那锥心的痛楚。他深深地吸气,接着颤声说:“她以我使她蒙羞为由,把我送到乡下,这样的话,她便能无所顾忌地快活。当我生病的时候,她拒绝为我将请来医生,她心里恨不得我就这么死去……”
伯爵夫人沾染上了鸦片,由于生活放浪、毫无节制,她很快便得了病。病入膏肓的时候,她不得不唤回了自己的儿子。那时,神父正在为伯爵夫人做弥留的告解,他告诉他,他的母亲即将回归神的怀抱,在那之前,她必须得到亲人的祝福。
已经长大的威廉.莫尔一拐一拐地走到床榻边,他瘦削苍白,脸色看起来像是个久病成疴的人。他看着床上的妇人,几乎认不出她来。她变得难看消瘦,眼窝深陷,头发像是稻草一样干燥,脸上和身体都长满了奇怪的黑斑,过去的美丽已经荡然无存。看见自己的儿子时,她的双眼盈满泪光,其他人走了出去,好让这对母子好好道别。
“威廉……”她伸出孱弱的手,握住了男人的掌心。她看着他,一脸懊悔地说:“我很抱歉,小威廉,我让你吃了很多苦……”她真的后悔极了,浑身哆嗦地请求原谅,“你是个善良、心软的孩子,你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所以你会理解我的难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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