佻,反而会伤了他。
屈恬鸿说道:“我教中还有几人可堪此任,只是他们平时闲散惯了,不喜费神,脑子多半已经快生锈。其实我在教中也只是个拿主意的人而已,或许我离开之后,反而能让他们一展长才。”
屈恬鸿目光平静,似乎再也不能让他起丝毫涟漪,程净昼心中一跳,说道:“难道这世上当真再也没有你留恋之事?”屈恬鸿微微一怔,说道:“程兄弟何出此言?”
程净昼下定决心,起身走到他面前,忽然撩起衣袍,跪下说道:“我以前说的那些胡涂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屈恬鸿虽然惯于受人跪拜,也不禁吃了一惊,说道:“程兄弟说了什么话么?”程净昼面红过耳,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我,说的那些让你难过的话,你忘记罢。今日我向你求恳一事,只希望你能答应我。”
屈恬鸿微微一震,随即一动不动,双目平静之中渐渐有些死寂弥漫开来,缓缓说道:“我已命不久长,你不必担心我会为难于你。”程净昼呆了一呆,立刻便已明白,心上仿佛针尖痛楚,大声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求你与我相偕白首,永不分离……”他说到此处,已然脸胀得通红,再也不能说出一字。
屈恬鸿沉默半晌,仍是一动不动,良久说道:“天色晚了,你还是快些回家吧。”程净昼睁大一双明目,说道:“你不信我么?”
屈恬鸿垂下眼,淡淡说道:“我自然信你,程公子宅心仁厚,怜悯我奄奄将死,希望能了我心愿,岂能不知?多谢你好意,我心领了,你请回吧。”他脸色苍白,再无一丝血色,音调却是平平。程净昼颤声说道:“我句句实言,并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说的。”
屈恬鸿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我若是不死,到时你骑虎难下,莫非当真和我一起?”程净昼听到他仍能痊愈,登时满心喜悦。但听他询问,念头一转,忽然呆住:适才之言,虽已在心里想了千遍万遍,但迟迟未能出口,方才见他重伤吐血,才脱口而出。此时想来,这样的求恳虽然不全然是怜悯,也未尝没有怜悯之意。
程净昼没回答,屈恬鸿已当他是默认,脸上仍带着微笑,却是萧索怅然:“傻孩子,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乱发善心了,小心日后中了别人的圈套。快起来吧,地上湿寒。”他伸手便要扶起程净昼,程净昼不肯起身,低声说道:“你话中之意,明明是可以活下去的,为什么偏要与自己为难?我也不是一定要娶妻生子,我二人相伴到老,不好么?”
屈恬鸿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屈恬鸿一世也不愿受人垂怜……”他忽然疾言厉色,已忍不住咳嗽起来,只咳得一手的殷红。
程净昼大惊变色,起身便要为他顺气,他一怒推开,程净昼只觉得一阵大力,不由得退后两步,仍是站立不稳,往身后倒去,屈恬鸿伸手要扶住他,此时已没了力气,反而被他一带,摔倒在他身上。
程净昼吃痛,也不敢呼喊,一扭头,目光已然撞入一双幽远的眼里。此时已然近逾咫尺,甚至能感到他绵长的呼吸轻轻拂到脸上,那深潭一般的眼眸登时看得真切,隐约有些悒郁在平静中沈浮,仿佛冰上之雪,紫中之紫,又似乎是隔了崇山峻岭的箫音,消磨了棱角,不再分明,却仍有低低的涩苦之意。程净昼心中一跳,几乎快跳出胸口,只觉得这身体伏在他身上,深处却有着他永远触摸不到的裂痕。
二人四目相对,屈恬鸿已先移开眼睛,说道:“我无意之失,对不住。”他支撑着,慢慢站起,却没有再伸手扶他。春风吹拂,襟袍过处,带着些许寂冷之意,屈恬鸿缓缓说道:“我一个魔教的大魔头,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还是回家去罢。你双亲俱在,不该让他们担忧。”他说完,不等程净昼回答,便已慢慢往亭外走去。
程净昼迟疑半晌,心里有些茫然,起身跟在他后面。一出亭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了雨,远山苍雾茫茫,这江南的春天,竟似有些缠绵欲雪。
屈恬鸿缓步而行,程净昼跟在他身后,却是隔了丈远。只见眼前那人踯躅而行,越发缓慢,却又不敢上前搀扶,眼睛紧紧盯着那人,不知何时,已有些泪意,虽是微风微雨,也已湿透衣衫。
第七章誓三生
雨越下越大,忽然之间已如瓢泼一般,远山近树蒙蒙的笼了一层白烟,看不分明。程净昼身上已经全然湿透,寒意直沁入骨,雨滴仍是劈头盖脸的砸下。眼见前面那人还是没有避雨之意,反而渐行渐缓,程净昼心中酸涩,也是默默而行。
过了一阵,屈恬鸿忽然停下脚步,程净昼以为他要回头责问他为何还要跟在身后,吃了一惊,满心慌乱,正想着如何应对,却见屈恬鸿并没有转身,而是弯下身去,咳嗽不止。
即使是当初在出云山庄看到他,听闻他手刃生父,那时他虽面色苍白,但仍长身颀立,恭袖宛然,自从相识以来,从未见他有折腰之时,如今咳嗽到如此地步,可见已然痛苦之极。程净昼心神大震,疾行到他身边,只见地上一滩血迹,慢慢被雨水冲散,屈恬鸿神情淡然,那苍白之中,似乎已有一层隐隐的死灰之气。程净昼大惊变色,颤声问道:“你没事罢?”
屈恬鸿垂下长睫,低声说道:“不必担心,我还好。咱们找个地方避雨好么?”
程净昼听他提出要避雨,不由得万分欢喜。他正想着如何开口才不会被屈恬鸿拒绝,想不到屈恬鸿已经先行说了出来。程净昼举目望去,烟雨之中,石径尽处,入眼皆是林荫草木,并无人烟,荒郊古道,自是连一处民宅也无。
屈恬鸿说道:“不如我们到前面看看再说。”程净昼点头答应,便要扶他往前行去,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挣脱,程净昼登时呆了一呆,苦涩之中又有些微的震惊,他方才无意间碰到他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寒,那已成青白之色的手掌竟比雨水还要沁凉。
程净昼恍恍惚惚的随他往前行去,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他曾说他不愿受人垂怜,自己再说什么,只会让他更难过而已。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彷徨,其实到底是不是同情怜悯,自己也不大明白。
过了盏茶时分,才于路尽之处隐约可见飞檐一角,自绿树中露出,程净昼登时喜上眉梢。
走到近处时,才发现这是一座古庙,门楹上牌匾掉了一半,字迹苍郁雄浑,但漆墨尽皆剥落,也不知是何时何人所书。门外方方正正的石板缝隙,碧草与石阶平齐,蛛丝遍布,青苔处处,早已荒无人烟。想来地处偏远,香火不盛,也便因此颓败。雨水顺着屋檐滴在阶上,发出清泠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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