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来蹭我:“二哥二哥你吓死我了父皇还不许我们去探望,急得我连画笔都握不住。你这心疾毛病真是麻烦,在陪都养了这几年都不好,那些太医都是做什么吃的?真是吓死我!”
除了禹翎,他们都以为我这五年在陪都。禹翎他阴着脸看我,他知道我的所谓心疾是幌子,现在又拿来骗他们。
我说,你们继续做正经事,我来看着你们,就安心许多,不然还要想着蛮族的铁蹄而担惊受怕。然后就躺在特别安置下的巨大太师椅上,抱着我的暖炉,缩在被子里看他们傻笑。
老三从外头风风火火进来,十万大军开拔出发,现在第二批军队正在整合,调兵遣将的事情忙得他不可开交。看见我他也没说什么,转身吩咐人再起了两个火炉摆在我脚底下,也不嫌弃这屋子里已经热得让他们直冒汗了。
“对了,那个离仲是什么来头?”老三突然问禹翎,“今日在兵部看到他的名字,平白无故从县令升了都尉。我记得你之前有跟他来往?”
“一个认得的人而已,想要功名,哭着求我给个门路让他挣军功。也不熟,怎么好使怎么使便是,不必看我面子优待。”禹翎肆意贬低着,转头看我笑,一撇嘴,“养病就养病,傻笑什么!”
渐渐他们的声音都小了下去,我累极了想睡,闭着眼模模糊糊想着一些很小的事情,来来去去虚虚实实的影子自己涌上来:许多年前御花园,温柔的银色天地里站满胖胖的雪人,青石板上传来不断的小小脚步声,我站在一片冰天雪地里,也不知道冷。渐渐长廊的转角处多了许多影子,裹得严实的一群小包子,撒着欢向我跑过来。我慢慢碰到身边那人的指尖,带着细微的不安和欢喜,他会反手包住我的手,我们就这么并肩在雪地里站着,鬓角眉间都沾惹了白雪,风从指间懒洋洋划过去,一切都正当时候,我们就这样,等待着所有过去以及未来的到来。
这一年过得很快。战事,政事,朝里宫里,纷纷扰扰。三弟禹翎和红蜻三人之间一团乱麻闹得不可开交,六弟突然脑子犯傻一定要跟个老道士去出家,父皇身体好好坏坏,以及那群阴魂不散杞人忧天的太医,许多事情乱哄哄揪成一团,把我的日子就这样塞得满满的,一天挤着一天往前走,连停下来回头看的时间都没有。过完年人还有点混沌,着实不知道这半年何以一眨眼就没了。
不过好事倒是不断,丢失的边塞城池不断被收回来,大军压在边境,不断往前推进,蛮族的铁骑逼得不断往后退。前方得利的消息不断,宫里头的年自然也过得热闹,连父皇都精神了许多。几兄弟坐一起守岁看灯,说一夜的话,看大雪里那新年的晨光慢慢亮起来,照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温和的笑。我渐渐也不会整夜合不了眼,噩梦做得更少,天天等到的消息都是报平安,自然也能安心。
那一日起来我就知道不好,外头的梅花被大雪压得低下身腰,我在花树下路过,好好的就摔了一跤,被他们七手八脚扶起来的时候,破了皮也不知道疼,人还愣愣的。他们害怕起来,当做天大的事情急急忙忙去告诉了禹翎,禹翎叫了太医给我看诊,背着手只皱眉不说话。
渐渐知道痛了,才晓得自己这一跟头摔得狠,然而心里头的慌张却更厉害。我问禹翎:“怎么今天没看见有消息来?”
“天天不过就是那么几句,你还没看厌烦?”
“今天的消息呢?”
“你放心!他那条命是你千辛万苦换回来的,自然不能出什么差池!”
我盯着禹翎不放,“你骗我……”
禹翎黑着脸,一甩手,“你自己安排的探子,问我做什么?”
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心里一片空荡。
“他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脖子被狠狠掐住,就是吐不出来。就怕一说出来,就成了真。可是我忍不住要张嘴。
“殿下!殿下!”太医叫起来,完全失了风度,“五皇子!”
禹翎扑上来,脸都白了,拿着袖子就给我擦脸,胡乱哄我,“好了好了,他没死,他还活着,小伤而已!”一边又骂太医,“废物!全都傻了不成!拿药来!”
我问禹翎,再次确认清楚:“他没死?”
“没死没死,他好好的,立了大功,就是被暗箭伤了,没有性命危险你放心……”禹翎低头看看他那被染红的衣袖,抬眼看我,眼圈又红了,哽咽着,“哥……你能不能别吓我了?”
“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一下子受不住……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他这样,你就知道他一个,你怎么不想想我,想想父皇?”太医们退下之后,禹翎坐在床头,握着我的手,低头闷了半天,才小声跟我说话。我知道他心里又气又怕,自己也懊悔吓着了他,“太医不都说了么,我这是急火攻心,不妨的。”
不说还好,一说,禹翎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吓一跳,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还有点小骄傲,我这辈子就没看他哭过几次。
“你别骗我了……我翻遍了纳典阁和藏书楼,一直查到了太祖那时候的秘典……低眉根本不能解,那所谓的解药本来就是毒药,你吃得越多,身子,身子就……那天你吐血,我就知道不好,可我没想到是低眉,我查了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不是的,不是的。”
“太医说你心力衰竭,他们都以为这就是你的心疾。你哪里有过心疾!陪都养病的五年你不是一直在即安,怎么真的生出了心疾来?”禹翎恶狠狠看我,满脸的泪,“你骗他们,骗不过我……我就说,当年你梦里喊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是为了离仲,可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还说你抗旨欺君……你抗了什么旨欺了什么君!”
我真的呆了。五年前禹翎跟我说起来离仲的事情时,我只心惊胆战他为何会知道,全部心力都花在乞他替我隐瞒。却没想过,是我自己,告诉了他。
“哥你自己都不晓得吧,你做起噩梦来是什么样子的,喊得吓人。我问你,你只回答我一句,说不能说,说离仲要死了,你要救他,你拼得命都不要也要他在你身边,说你已经想出了法子!”
“是什么法子?我琢磨了五年,还是没有头绪。所有蛛丝马迹都已经被抹去了,那手法,不是你能做出来的……我就想,不过只是你要得到一个人而已,为何还要惊动父皇和先帝?”
我只觉得冷气从心口蹿到了四肢,真攥住禹翎的手了,才知道我自己有多冰:“你查出来了?你查到了什么?”
“哥你别怕,就我一个人知道,我当然是帮你的。只是……”禹翎把我的手包起来,“虽然现在没什么人知道低眉,可若是有心,也慢慢追查下来,就会知道,那该离仲喝下的低眉,现在毒发在了你身上……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就是一座火山口在你脚下,哪日事发,你要怎么办?”他忧心忡忡起来,自己琢磨着,又问我,“父皇也不知道?”
“父皇他、父皇他知道。”
禹翎点点头,他静默了会,道:“哥,你又何必呢?”
“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我不想骗你了。”
“好,我不问这个。哥你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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