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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度，公司给我们部门下达的销售业绩总指标是26亿，”洪玲在新季度启动会上给团队的人陈述，“我们在国内总的销售人数将近两千，所以，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本季销售底线是130万，业绩要求比往年最高的指数直接上升了30%，这个压力并不小。我们团队一直是业绩最好的，但女性人数占比过半，本着爱护女性的态度，先跟大家说好，新增的销售压力，我会把重头摊到男人们身上。”

洪玲话音未落，四座里便传出抱怨声。忽然有人大声说：“笑娴TOP呢？她算男人的份还是女同胞的份啊？”

几个男人笑了起来。有人附和道：“对哦，她应该也很有爱护女性的态度吧！”

会议氛围变得令人尴尬，洪玲把目光转向正在笔记本上写画的简笑娴。新的销售指标让每个人感受到负荷沉重，事到如今，简笑娴如果再装聋作哑，洪玲有意不用自己的威信替她挡众人的矛头。

“笑娴，大家的话你也听到了，表个态吧！”

简笑娴这才抬起头来。她合上笔盖站起身，扫视了一圈大家各人眼中或探究，或挑战的神色，沉思一秒便开了口。

“首先向大家道歉，为两件事：第一，因为初期不想影响团队的氛围，我没有跟大家坦诚交代清楚我的背景；第二，我没想到即便如此，团队还是被影响到了。这两件事都非我所愿，但依然影响了各位的心情，对不起大家。”她说着，便深深地鞠了一躬。

会场本来有几个人还在低声调侃，此刻都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注视着简笑娴的举动。

简笑娴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

“现在，我向大家说清楚让各位困扰的问题。这个过程中，如果有同事觉得听不下去，请随时打断我。”

她的诚意很明显，态度依旧谦和。确定每个人都做好准备，才开口接着说。

“如大家所知的，没有错，我是同志。”停顿一秒，给人们叫停的时间，然而没有任何人试图打断她，于是她笑着接道，“我喜欢女生，生来就是这样，同时没有试图让自己改变。目前有一个非常固定的伴侣，所以不会对我们公司的任何女孩有非分之想，大家之前误会了一位主管跟我的关系，实际上我们只是好朋友。今天说开，就请大家帮个忙，不要再给那位主管带去压力。”

她顿了顿，注意到有好几个同事的眼神已经软化，变成愿意理解她的状态。也有人保持冷冷的神色，包括洪玲在内。

简笑娴垂下目光苦笑了一下，不明白同志这个群体让他们深恶痛绝的原因是什么。

“我知道有的同事不能接受，把同志看成是病态的。对此我不作任何解释，也不奢望大家能接受我本人。只不过我们同为一家公司效力，大家只要觉得我在工作上是一个得力的伙伴就好。”

她说完再鞠一躬便坐下，整个场面却像是被她的大度得体所震住，静默几秒后竟然有人带头鼓起了掌。

很多事一旦大大方方摆到台面上，自然也消逝了流传在悠悠之口中的阴云。简笑娴说到做到，她的工作业绩稳定傲人，成为整个大区里收获赞誉和薪水最多的一个。洪玲偶尔刁难，却因为她毫不在意的态度，每次运掌出击都似推到了空气中，即使简笑娴应声被击中，也无非尽责地打个配合而已。

庄文亭听说了那场会议，她不明白简笑娴刻意地收敛锋芒到底为什么，却在团队难带的时候，忽然羡慕起洪玲来。有这么给力的手下，直接把老板的压力分担化解。或许只有做过出色领导者的人，才能把领导的难处和需求理解得这么透彻。

时间一天天过，冬天过后春天到来。微风一阵阵退去了寒意；知了叫嚣，街边枝头的新绿膨胀成郁郁葱葱；转眼间，焦黄的树叶再度从天上飘落。身上的衣服增了减，减了增，世间的变化细微得难以察觉，而庄文亭，竟彻底舍弃了1981。在小小颓废的时候，她成了4U的常客。

不管心里多么想关注，跟简笑娴的关系却清淡如水。甚至在4U也是，碰了面也可能分桌坐。

专注于工作，或者消遣的时间太多。她还没有想好自己有没有必要把固守在过去黑暗中的简笑娴拽出来，只在自己被搭讪时，一抬头对不上简笑娴的目光，心里突然狠命地想念起对方来。

新一年的初冬，公司的业绩在证券市场的主板走势陡升如杀出的黑马，为了犒劳销售团队的贡献，大部门安排了一次集体的温泉之旅。

消息是由整个管理团队在业绩总结大会上宣布的，去泡汤的地方是国内非常著名的天然浴场，在临近的一个小镇上。当区域经理说出那个地名时，黑压压的会场顿时沸腾，人人欢呼雀跃，只有庄文亭注意到简笑娴一反往常，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配合周遭热潮的意思。

那种感觉并不是惯常的淡定，而让庄文亭感受到一种压抑的纠结。

部门出发的时间在周五下午，时间跨度是整个周末。在轻晃的大巴上，庄文亭一行行看过酒店的住宿安排，看到自己名字时，目光停滞下来。主管人数因为性别轮空，公司为避免单房差，把她安排跟一名销售同住。列表上，自己名字旁边出现的，正是简笑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庄文亭明明知道以简笑娴的个性来说，这个夜晚并不会发生什么，但心中还是升起一丝期盼。

两个小时的车程，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公司在酒店的休闲层照例安排了团队秀，众人拿出最大的娱乐精神，又唱又跳，而整个过程，庄文亭发现简笑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直到半夜团队层面的聚会结束，人们三三两两相邀去浴场，庄文亭拿着房卡开门，才看到阳台上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拿着手机，好像讲了很久的电话，丝毫没有留意庄文亭已经进门。

“……拜托您，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打扰……”

静悄悄的房间内，清晰可以听到手机那端传出一个男人激动的声音。

“你也有脸知道这是打扰，就不要再打扰我们！我们家丢不起这个脸！”

简笑娴深深地叹了口气，仍然坚持：“叔叔，这也是小蕾的意思。如果这件事做不到，她一定不会原谅我。”从声音里听得出，简笑娴已经把持不住自己的哀伤，“二老是她在这世上最挂记的人，她生前……一直说……无论怎样都要尽孝……”

“尽孝！她要知道尽孝，她就不会……”

庄文亭轻手轻脚坐到床边靠近阳台的椅子上，听得出电话那端的声音也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