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台月语调沉静,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藏着杀气。秦肆默然片刻,方道:“裴道长以恶人谷大局为重,倒是我小人之心。”
他说着又向前走了两步,几乎是站在了悬崖的边缘:“在与浩气盟开战前,我将军马交给裴道长全权指挥。道长曾说过,那一战的战术叫‘斩首’,不为别的,只是要摧毁浩气盟如今的主心骨。”
秦肆摊开手掌,任凭柳絮般的片片白雪聚集在他冰冷的手甲上。李寒舟死在马嵬驿,着实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叶白宁心慈手软难当大任,子桑手段奇诡不合正道,祁谦经验不足行事极端,颜清越一门心思都扑在军械机关上——只要能杀楚阳秋,浩气盟一时选不出合适的总指挥,定会群龙无首、军心溃散。
“……但是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楚阳秋却还活着,”秦肆猛地握拳,回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裴台月,“这一次,你能确保成功么?”
在他的身后,白衣的道子弯起唇角,露出一个锋锐之极的笑来:“那就要看,秦指挥究竟是要胜,还是要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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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霞石林下的卧虎滩是瞿塘峡中最宽敞的一段水路,与对岸的西龙滩遥遥相望。如今正是冬日里的枯水期,此处的江水不过两三尺深,不用过桥也能强渡。
这也正是恶人谷选在此时发难的理由,赤色衣甲的队伍自卧虎滩头策马而来,往不空关的方向策马而去。冬日的东北风此时成为他们助力,呼啸的冷风夹裹着雪片,如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他们抽着□□骏马,踏着水越跑越快,将刀剑相交的铮鸣声、冲锋时的吼叫声送往浩气盟的军阵。
这是以少对多的攻击,却偏偏带着一往直前的杀气,像是一支□□激射出去。长江的另一面,浩气盟原先聚拢的阵型骤然散开,中军后撤、两翼包抄,如同一只大张的口袋,要将那整支□□吞没。
“这是半月阵,避开锋芒,而用最精锐的两翼截断对方的队伍,”不空关的城墙上,叶白宁低声解释,“一旦前锋去势已尽,就可分而破之。”
楚楼风点了点头,他并不懂具体指挥,这几日来只是站在叶白宁身边做做样子,具体的排兵布阵都交给对方。然而此时,却连他都能看出来,在双方兵刃相交之时,恶人的那支破甲之矢并没有刺穿半月的弯弓,反而像是打上石板的沙柱,整支队伍瞬间松散开来。
“二公子猜得没错,裴台月果然将唐如晦的残部派在最前,”叶白宁轻叹一声,蓦地抬高了声音,“变阵!”
塔楼下的传令官领命而去。只见左右两侧月牙的弯钩迅速拉长,形成一个巨大的、当中深陷的弧形。与之相反的,恶人谷的前军却缓缓散开,整根箭矢的前段膨大拉长,跟随其后训练有素的中军只得竭力策马,补充上前。
这皆在叶白宁与楚楼风的预料之中——那些被推在最前的皆是唐如晦余下的残部,虽然也是在杀阵血海众闯过来的人,然而如今主帅在恶人内乱中失势身死,秦肆又将他们派作最危险的前锋,难免人心离散。
而裴台月显然也并不指望这群人有多大的作为,仅仅是想令他们消磨浩气前军的锐气。楚楼风冷眼看着那群人如同一盘散沙般分散开来,轻声开口:“叶副将,差不多了罢?”
叶白宁拿起手边的长弓,掂量了一下,将一旁特制的长箭搭了上去。这是一张三十石的硬弓,他却轻轻松松地将它拉开,朝天上连射三箭。
尖锐的鸣镝声撕裂混乱的战阵,刺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浩气盟内寻常皆是用焰火传信,藏在竹筒里的火药会在空中炸开蓝色的烟花,哪怕在白日里也十分注目。然而在战场上,唯独古老的响箭是最有效、也最引人注意的法子。
那三声鸣镝如同一个信号,被包围在半月形战阵中的恶人部队忽然动了!
一秒前还在互相交战的前军忽然都默契地停了手,恶人们逐渐减速的队伍中,不知是谁第一个转身,将手中兵器对准了身后片刻前还并肩作战的同袍!
战阵一片混乱,属于唐如晦残军的前队居然临场倒戈,毫不留情地杀了回去。
半月的中部逐渐变厚变宽,浩气盟中军与恶人谷叛军互相编队。从高处往下看,这是极其诡异的场景,如同赤红色的染料,慢慢汇入蓝色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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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的另一边,裴台月揽袖立于指挥的塔楼之上,雪白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旗帜般飞扬。
他看不见战场上的情况,却能听见在那三声鸣镝过后,原本整齐的冲锋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了。惨叫声、马嘶声、脚步声、刀剑相撞声……种种声音在他的脑中绘成一副完整的画卷,仿佛仍然是在院中静坐,于黑暗中描绘出宏大世界。
“裴道长神机妙算,着实令人钦佩,”秦肆自他身后爬上塔楼,负手而立,“唐如晦已死,楚阳秋居然还能令他的残部反叛——如此手段,当真不可小觑。”
“若是楚阳秋,我还不至于这么肯定。但若是那个人的话……”裴台月不知想起了什么,略微顿了顿,竟是轻笑了一声,“唐如晦残部,除我之外,尚有七名统领。而所谓劝降,不过‘投其所好’四字而已。有人爱财、有人爱色,有人独善其身、有人难掩野心,有人虽无贪无欲,却有忧有惧。”
他静静地说着,忽的转向秦肆:“不过,若不是秦指挥将他们当做弃子推上死路,想来那些人也不会反叛得这样容易。”
这话中似乎带了几分讽刺,秦肆闻言,低声冷笑:“让裴道长失望了——道长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个心狠手辣、离心背德之人?”
他向前踏出两步,并没有等待裴台月的回答:“背山面水,这原本是极佳的地理位置,如果他们拼尽全力的话,未必渡不过江去——”秦肆的右手猛然挥落,如同一柄长刀般斩下,“没有死的觉悟,又怎能从战场上活下去?”
沉默片刻,裴台月缓缓摇头,道:“秦指挥误会了。”
“哦?”
“一旦前军倒戈,对于后面的中军来说,原本的地理优势就会变作劣势——逆风而行、面山背水。若要避免这种劣势,唯一的退路,便是朝戏龙滩孤山岭方向回撤。孤山岭地势复杂,正是兵法中的‘支’地。”
他没有说完,秦肆却已经懂了:“‘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所以那日你说要布的伏兵,就是在那里?”
“奇袭但讲一个‘奇’字,属下擅自安排,还望秦指挥恕罪,”裴台月淡淡告罪,却并没有什么惶恐之意,“长江对岸,皆是浩气盟管辖的地界,只要楚阳秋乘胜追击,便会落入圈套。一旦将浩气大部队拖住,我们就将余部全部派过江去,前后围追,定可将其一网打尽。”
“裴道长,其实你比我还要狠绝,”秦肆沉默许久,方才一声轻叹,“对于唐如晦的残部,我只是想到斩将夺旗、挫一挫那群人的锐气,你却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听到这样的评价,裴台月稍微怔了怔,却是笑了。
“若他们不倒戈,我们的余部自然会跟上接应,孤山岭的埋伏则会趁战况胶着时,从侧面奇袭,”他轻声开口,竟带了几分温柔,如同情人之间的低语,“因势利导,顺水推舟——这也是我不久之前,才在旁人身上学到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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