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又怎能看到如此壮绝的一幕?
这个想法让云出岫在兴奋与恐惧的双重旋涡中颤抖,而此时,一个人却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披着战甲的少年在见到父亲的尸体之后,愤怒地向魍罗发起了攻击。突发的袭击使魍罗在一瞬间无法反击,那张冷漠的脸上竟也现出了一丝破绽。然而由悲与恨织起的网将少年的眼睛罩住,魍罗留下一个影子与他缠斗,黑色的身影飘到了别的地方,再度抬起的眸子竟直视着一直在暗处的角落里旁观的云出岫!
尖锐的压力顿时直刺云出岫的心脏,脉动激烈地收缩着。与那双血色的眸子对上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冥妖之王的对手,更勿论方才想过是否要消灭他的这种妄言。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与云出岫见过的所有人与妖都不同的黑暗。不存在正与邪,也不存在善与恶。魍罗的黑暗来得理所当然,因为他便是黑暗本身。
被发现了!会被杀掉!
然而云出岫却根本无法动弹,身体被那股前所未有的魄力所压,目光却钉死在了魍罗的身上。他想战,亦想逃。他明知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但仍想与之一搏。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天性与本能吧,不过云出岫的天性相比之下却十分淡薄,这便是他的理志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天性,阻止了不顾一切与之一战的冲动的原因。
于是云出岫身上的紧迫感慢慢消失,只是继续隐于暗中,放松自己的气势与魍罗对视。魍罗似乎有些许讶意,顿了一顿,便抬起手来,一道雷电自他的手中击出,迅速袭向一边仍在与他的影子战斗的少年。
云出岫惊出一身冷汗,因为在袭击少年时,那双血色的眸子竟未曾从云出岫的身上离去!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吗?那个一脸冷漠的男人想做什么?逼自己出手?!
云出岫丝毫未动,男人嘴角却有了些许弧度。那抹轻得几乎不被察觉,却残酷得冰冷刺骨的笑意使云出岫毛骨悚然。
魍罗不再看他,径直向倒在地上的少年走去。钩爪入体,血肉横飞。但魍罗却并不急着杀死少年,只是像折磨一只小虫子一般,专挑筋骨关节神经密集处,看着少年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
冥妖之王的脸上却依然只有冷漠,并未从虐杀之中得到快感,也不是对人类深入骨髓的仇恨。只是冷漠地做着一些事,想要打破另一个旁观者的冷漠。
云出岫突然觉得或许魍罗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他的人,魍罗的冷漠与他的无心可说是同出一源。
不过云出岫比他多了点东西,那些东西是魍罗不能拥有,也无法理解的。
半透明的轻纱骤然袭出,将魍罗缠于其中。黑袍男子似乎并没有想到那个躲在一边的胆小鬼居然会出手,眉间稍稍皱起。得手的云出岫迅速来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年身边,一道符纸掷出,在魍罗尚未从带子中挣脱之时,将少年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云大人?”
带着奄奄一息的风行突然出现在祁岭郡城外的临时行军大帐中的云出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术士们的临时指挥下,残余的大军已经撤退到了祁岭郡外,并迅速集结,扎好营地。祁岭郡的驻军也已全部调来救助增援,一边给将士们疗伤一边布好警戒线,并往周围郡县派去了传令全都,并将这里的战状上报汉阳。
认出风行的士兵们立即找来了医官,然而受到过非人折磨的身体却让医官们连连摇头。不过身为已经战死的元帅的独子,术士们还是立即使用术法保住了他的性命。只是要想让他完他康复,却没有人有自信说出这句话。
突然有人想起了身为镇冥军首领的云出岫。如果是连炎帝都十分欣赏的他的话,应该有办法能够治疗这样的伤势。只是在众人环视军帐之时才发现,将风行送回大帐的云出岫,却已经悄然消失。
把少年交给其他术士以后,云出岫马上便返回了战场。西炎军队已经全部撤离,只余一片碎尸零落,血肉遍布的原野与山岭。余火仍在燃烧着,在满是腥风的山岭之中显得如此诡异。冥军也已暂退,只是那处黑暗却并没有消失,在夜幕的映衬下更加深沉。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能从那个男人手中逃脱已是极幸之事,可他现在居然独自跑回来,竟是想要再见那个男人一面!
就像是将灵魂遗失在了那里,他必需快一点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他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只是那个绝对黑暗的男人能够带给他不一样的人生——直觉在这样告诉着他。
终于,云出岫找到了那处黑暗,在已经快要熄灭的火苗的映衬下,那张冷漠的脸阴沉得如同昆仑之颠严酷的天空。黑袍的男人似乎正要离去,但云出岫知道他在等自己,即使直到现在,那个男人的眼神依然冷漠。
魍罗并没有发起袭击,却也没有就此离开。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返回的云出岫,一言不发。云出岫也一样,急着返回战场,但在真正见到魍罗之时,他却失去了语言。
此时的魍罗已经褪去了战场上那股不祥的刹气,化为纯黑的暗融入了夜色之中。云出岫虽然用眼睛看到了他,但却并不肯定他是否就在那里。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对血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与他静默对视。
在这一次无人知晓的会面中,云出岫做了一个决定。他只是想要任性一次,这是他短暂的一生中唯一一次的任性。但苍天何其残忍,就是这仅有的一次任性,便使西炎从此,万劫不复。
汉阳皇宫,宣德殿上。
三军元帅战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王都。失去了军队的主心骨,加再上冥妖之王现世的消息,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混乱。连被誉为西炎战神的风雷也无法在其手下走过一招半势,剩下的将军们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接过这个空出来的位置。虽然风雷生前也挑选培养过几个有为将才,但不是太过年轻,没有功绩服众,便是没有与之相应的能力。元帅这个位置并不是没人想坐,但不是现在。
“云大人,”御史大夫程兴怒气满面地质问道,“据祁岭郡传来的战报,镇冥军统领云出岫自将大军撤至祁岭郡以来至今月余,却毫无动静,从未出兵讨伐冥妖!祁岭郡守多次向他请战,他却以种种借口百般推诿。而今祁岭聚集众多妖魔,然各郡驻军却已调往此地,正值进攻之大好时机。现在云统领是重兵在握,却不见他对冥妖有丝毫动作。请问云大人可知这这是为何?!”
手握重兵却不听令行事,这个帽子扣得大,宣德殿上一时鸦雀无声,都在等着云家家主的回答。只是已生华发的老人并不着急,而是气定神闲地说,“战场之事,往往在瞬息之间千变万化。云统领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又岂是你我能在千里之外能够安坐妄论的?三军失帅已是极其惨重之败,军心未稳,残兵未安,冒然出击只会带来失败的结果。”
程兴冷笑一声,“云大人这可是在为令孙脱罪?比起初出茅庐的云统领,祁岭郡守葛天洪葛大人可是久经沙场,难道他的意见还比不上令孙?”
“葛大人自然是少有的勇将,只是身在前线,看到大军惨败,定是心急如焚。所谓当局者迷,而且身为镇冥军统领,作战方式必然与大军有所不同。现在我们的敌人是运用异能的冥妖,而不是和我们一样普通的凡人。自然要先制订万全之计,才好将之一网打尽。”
“就是不知云统领的万全之日要何年何月才能制订好……”
正当二人针锋相对之时,玉座之上的人却出声道:“二位爱卿稍安勿躁。”
争论的二人立即收声,垂袖立于殿下。玉座之上的人仔细看来,也不过正介不惑之年。只是浑厚的声音中透着天生的威仪,端正的五官虽并非肌肉纠结,却也是不怒自威。这位自战马上得天下之人正是西炎皇帝龙君浩。
痛失挚友与爱将,身为帝王的他却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为身死异乡的好友痛哭一场,反而要镇定地坐在这里听这些人内哄,真真是厌烦透顶。偏偏这个不长眼的御史大夫评论的,还是他一手提拔的云出岫。
“程爱卿一心为国,着实令朕感动。只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还只是葛将军的建议。正如云爱卿所说,与冥妖之战非同寻常,若不是镇冥军及时赶到,我军的战况更是不堪设想。现在我军新败,将士疲惫,出击之事不益操之过急。”
“可是陛下……”
“再者,目前祁岭郡虽齐集各方驻军,身为镇冥军统领,云出岫在没有葛天洪的同意之下也不能调动一兵一卒。反倒是那个葛天洪,三军尚未休整完毕就急着出兵,正是犯了兵家大忌。此人虽勇,却定性不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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