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听著长风娓娓转述,不能送父亲走那最後一段路的列丹弓,听著长风说话的声音,舞了整晚的剑。
没有流泪、没有表情,只是疯了似地狂舞了整晚的剑。
舞到天明、舞到力尽、舞到失去意识倒在少有人烟的野地……
长风颊上的泪,乾了又湿、湿了又乾,一道道泪痕错综,纵使列丹弓已晕厥倒地,长风的话,依旧没停。
一个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去」的列丹弓,不能在世人面前现身。现在的他,是秦弓,是个与列家毫无干系的小兵、是个不能替父亲持幡送别的不孝子……
只能用父亲传授他的剑,听著长风的转述,用他此刻唯一能用的的方法,为他深爱的父亲……送终……
长风的话,依旧持续。
而那倒下的人,强忍凝於眼角的泪,还是落下了……
t* * *
「丹弓,多吃点。」
楚云溪手中的筷子,在列丹弓的碗里添了块肉,回应他的,只有情人毫无表情的一句。
「多谢。」
凝重的气氛,从老将军下葬那天起,便飘散在楚云溪与列丹弓之间。
列辰死於君王之手,这个是情连三岁小孩都懂,而他是君王的儿子、是逼死情人父亲之人的儿子,同样是不争的事实。
「你……恨我吗?」
「不恨。」
两人的对话,再次中断。
楚云溪放在腿上的手,狠狠抓著自己的肉,彷佛痛楚能打破两人间的沉默,让他找回从前的列丹弓,却再一次地失望、再一次看著情人抹去所有情感,毫无表情的面容而心痛。
如果列丹弓对他咆哮怒吼、说恨他,或许心口上的痛,能够轻些。至少能让列丹弓发泄丧父之痛,不像现在这般将自己逼入自责的牢笼,用悔恨自残地抽打自己的灵魂。
楚云溪发狂地扫去桌上菜肴,夺走列丹弓手里的碗筷,用劲扳起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恨恨道:「看我!列丹弓你给我好好看著。」
被强逼抬头的力量扭疼了脖子,微微的痛楚让列丹弓皱起眉心,涣散的瞳仁渐渐凝聚在楚云溪的脸上。
「为什麽不恨我?为什麽要这麽折磨自己?为什麽?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让老将军丧命、因为我让你不人在世人面前露脸、不能替父亲送终……你该恨我的,丹弓我不想看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宁可你恨我,用恨意支撑你活下去。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怕哪天会失去你……我真的怕……」
「不,我不恨你,我恨的──是楚吕!」一字一字,都像是要咬断牙根似地重;一字一字,都透著足以炸裂胸膛的恨。
「丹弓──」
从未见过列丹弓有过这般剧烈的恨意,一瞬间楚云溪竟不知该如何去接续他的话。
从列丹弓眸中透射出来的恨,明显地告诉楚云溪,他对君王的恨,已超过了他能保持沉默的底限。他恨的,不光是父亲的的死,还包括了这许多年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老百姓的痛与苦,他恨造成这一切苦痛的君王。
急促的气息牵动胸口激烈起伏著,列丹弓踢开座椅双膝跪地,炯炯目光如火焰般喷向楚云溪。
「楚云溪我求你,我求你反吧!是我逼你反的,君王的人头由我来取,将来哪天你後悔了,大可将弑君的罪状加在我身上,要环首要腰斩都随便你。我列丹弓这条命是你的,你爱拿便拿用不著跟我客气。但我希望你给我十年,我要平乱、要讨夷东血债,就当我跟你借十年的命,时候到了任你处置。」
杀一人,救千万人,是对?还是错?是罪?不是罪?
「不,我岂能让这重担由你一人承受?」
楚云溪闭上眼,做出了他本以为自己还无法做出的抉择──
「传我的话下去,从今天起楚云溪重现人世,废昏君,斩佞臣,正朝纲。」
列丹弓挺直腰杆,抱拳大声应道:「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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