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道:“那丫鬟领了训,便赶紧将帕子交还珠大爷。但似乎是没等珠大爷拿稳当她就松了手,恰又有风吹过,帕子便飞到了池心的一片残荷上挂着。宝二叔说要找小厮来拾掇,珠大爷拦着不让,亲折了一根树枝去挑那帕子,没承想身子一歪倒进了湖里。我和蓉哥儿本是远远看着,因之前珠大爷教训下人,也不好现身。这下唬了一跳,本想喊人过来帮忙,但见珠大爷又不让宝二叔声张,说怕遭人耻笑,我们也不好出来,便依旧远远瞧着珠大爷自个儿慢慢挪了出来。”
“我的乖孙儿!”不等贾蔷说完,贾母眼睛早已湿了:“真是个傻孩子,被人看见嚼说几句又怎的?难道比命还重要?若不是他面皮薄,叫人早早抬出了池子,也不至于风寒入体一病不起,让我这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擦了把眼泪,贾母又问道:“那这帕子——”
“珠大爷不会水,落进池子难免慌张,好容易爬出来,才发现手绢忙乱之中错手摁进了假山孔眼儿里。珠大爷也不好再下水,走前特特嘱咐宝二叔,让他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旁人。他们走后,蓉哥儿本想将帕子取出来私下交还珠大爷,被溅了一身水后又不敢了,因怕叔叔骂他,便与我换了衣裳。没想到招来这顿无妄之灾。”
说到这里,贾蔷微微一顿,目光在与袭人一样不安的红桔身上打了个转,眸光深邃,教人看不透,摸不清。
之前因为更偏着宝玉,贾母原还不信贾蔷的话。这会儿见事情与李纨无涉,又有物证,心情大起大落,不觉便改了念头,追问道:“此事原是那丫鬟行事孟浪在先,失手落帕在后引出的风波!害得珠儿白白葬送了性命!必是她怕连累自己,故窜掇着宝玉说谎!这等刁奴,真真可恨!便是将她打杀了也难抵珠儿的性命!蔷儿快说,那贱蹄子是谁?!”
贾母每说一句,袭人的脸色就愈惨白一分,到最后已同新粉的影壁没甚区别。单看反应,贾母不用等人回答,便已知道了答案。
“竟然是你!好你个袭人,我把你从二等丫头抬举成一等丫鬟伺候宝玉,结果你就是这么伺候的!害死了一位主子爷,还挑唆着另一位主子爷说谎,同我离心!”
贾母气得浑身颤抖,旁边闻风赶来的赖嬷嬷听出了几分,连忙献好,不等贾母吩咐就把袭人拎鸡仔似的提起,下死手抽了几个大耳刮子:“不识抬举的蹄子!当初看你娘老子饿得可怜,大发善心把你买进府来,不承想你不尽心伺候反倒惹事生非,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娼妇!”
说话间,已是啪啪啪十几个嘴巴子下去。袭人被抽得皮破肉肿,耳鸣头痛,好容易赖嬷嬷住手将她甩到地上,还未缓过气儿来,心口又被人大力踏住:“一个贱婢竟敢害死我儿!家丁把她拖下去,套上麻袋打到断气为止!”
生死攸关,袭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死死抱住了贾政的靴子,破釜沉舟般喊道:“我——我有话说!那天我还看见了珍大爷的衣裳挂在西二屋的窗格上!蓉哥儿和蔷哥儿在外头给他把风!是他陷害我,要灭我的口!珠大爷也是他害死的,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贾珍原本在旁袖手看戏,见火竟然烧到自己身上,贾母、贾政狐疑的目光均扫了过来,不禁着了慌,赶紧跪下指天划地地发誓:“这都是那贱婢临死反咬!侄孙再怎么混账,也干不出对亲兄弟不敬不利的事儿来!再者,要是侄孙真见着珠兄弟在捞绢子,必定会拦下他——您二老可都知道,两府里头,珠兄弟就拿我这浑人没辄,每每见了我都是绕着走,免得犯口舌。我若开口,他怕啰嗦拉扯必定是肯依的。”
这话怄得贾母苦笑了一声:“你同珠儿虽然不大对付,但感情却是深厚,这我自然知道。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若未曾行差踏错,这贱婢又如何会像抱蛋的苍蝇似的咬着你不放?”
“这……我……”
贾珍扭捏一阵,心知若不实说,难以尽消这两人的疑心,便腆着脸膝行至贾母面前,低声咕哝起来。
他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旁人自然听不见什么,但五感敏锐的贾蔷却听得一清二楚:“侄孙同那孙府的公子,素来相契……那日也是一时糊涂,听他说娶亲后要断了来往,一时情急,撕扯吵闹着,不知怎的就……西二院就在荷花池旁边,必是那贱婢回去时看见了,起了毒心想推我身上。”
贾母啐道:“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蓉儿蔷儿还在外头哪,自己就为老不尊起来!”
贾珍赔笑道:“老祖宗教训得是。但那日蓉儿他们也是临时过来,我事后才知道。否则,任我再怎么混帐糊涂,也断不会如此孟浪。”
贾母素知他为人,知道他虽然嘴里答应得痛快,转过头定是照旧我行我素。但毕竟是侄孙不是亲孙,她也懒待管教,免得反而落个骂名:“这倒还像句人话——政儿,此事确与珍儿不相干,全是袭人这贱蹄子闹的,就依你的意思,带下去处置了!”
袭人是卖倒的死契,要打要杀全由得主人家,官府也无权干涉。贾家向来对奴仆多有纵容优待,今日这般狠辣倒是少有,但见两位主子已将贾珠之死完全记在了她头上,恨她恨进了骨子里,又有谁敢去劝阻。
得到准话儿,贾政脚尖用力一碾,仿佛在踩踏一只臭虫。只听喀嚓数声,袭人胸前顿时陷下一片,未喊完的求饶之语骤然一停,就此昏厥过去,倒省得拖人的婆子们再捂她的嘴。
看着曾一度被主子们当成贤良典范、最终因自作自受如死狗一般被人拖走的袭人,贾蔷微微眯起眼睛,不期然想到了前世她搬进自己家后,假宝玉之名要东要西,说话含针带刺的情形。
他不知前世袭人是怎么将这事遮掩过去的,但今生既然她敢算计自己顶缸,那就得做好反被揭穿一切的准备!
——不过,系统又会怎么判定这件事?莫不会还要自己去救她吧?对了,说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袭人是哪一等。
微一挑眉,贾蔷开启了玉瞳,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只见袭人身上的蓝色光芒正层层褪去,最后变成一道纯粹而不刺眼的白光,虚虚笼罩在身上,像提前裹好了装裹布。
——为什么颜色会自行改变?
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意,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因袭人行为严重危害到宝玉,故由蓝□□级为白色,宿主可自行决定是否帮助她。”
原来系统还能根据行为给人降等级!如此一来,自己今后行事大有回旋余地!
想到这规则背后的种种便利,贾蔷长睫微垂,掩去眸中过于明锐的神彩。
不过,他忽然又想到了某个疑问:“袭人是宝玉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怎么竟只是蓝色?”
开启玉瞳之前,他本以为袭人至少该是橙色,说不定还是红色。
系统答道:“因为创造者认为袭人貌忠实伪,把不该做的事都做了一遍,又反咬晴雯如此这般,又当又立,不值得帮助,给她蓝色都是抬举了她。”
“又当又立?”贾蔷刚想问这是什么意思,突然反应过来,情不自禁笑出了声:“虽然系统的创造者某些观点一言难尽,但这个说法我认同!”
他笑声稍大了些,旁人未曾注意,刚刚臊眉搭眼向贾母赔完不是的贾珍却马上回头瞪了他一眼:“真不懂事!你珠大爷没了竟还敢笑,还不快回去换了素衣,过来尽礼!”
“……好的,叔叔。”
目光从贾珍脸上掠过,再依次扫向贾母、贾政等人,贾蔷慢慢敛去了笑意。
刚刚不过解决了一只小虾米而已,贾府这处深潭,尚伏有无数暗涌漩涡,暗中更不知有多少凶险。接下来的路,依旧漫长。
☆、第10章 九兑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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