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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子说得慷慨,但龙椅之上的皇帝却是面色微变,更添恼怒:这厮也太沉不住气!定是急于邀功,听到有人质疑就巴巴跑了过来。却不想想,他只是个普通人,这般情况下往朝堂这堆老狐狸窝里一站,难保不被那群老家伙们嗅出些什么来!

心内虽是恼怒异常,皇帝仍不得不装做若无其事:“成何体统!此事朕已安排了小醇子前去调查,定当还你清白。你且退下吧。”

这话别人听了犹可,新皇子与北静王却皆是心内大急。

新皇子急的是他昨日刚刚偷听到小醇子在宫中庙宇的佛龛前上香,念念有词,说找来冒充皇子的这人不够机灵,多半难以成事,反要泄密。若是紧要关头,只好将他料理了,再报个急病身亡,保住皇帝的面子。菩萨有灵,届时他除的只是假皇子,并非真正龙子,请不要错怪于他。

这番话将新皇子吓得不轻。他不知是小醇子有意作戏给他看,还以为皇帝嫌自己办事不力起了杀心,不免急得团团转。定下神后拿出皇帝当日赏赐自己的珍宝,贿赂了皇帝身边其他小太监,请他们多给自己通气儿。所以今日才会及时得知北静王在朝堂上公然对自己来历发难,连忙急急跑来澄清。

他不知自己这举动早在谢公公设计之中,兀自着急,就这么退下的话,皇帝是不是真要杀了自己来堵天下人的口?

北静王急的却是那句“定当还你清白”,皇帝简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此事已有了定论。若任这新皇子大喇喇地走掉,自己一番打算全落了空,还枉做小人。将来秋后算账,又添一桩罪名。

将心一横,北静王退后两步,堵住新皇子的去路,大声说道:“陛下,事关皇家血脉,皇子又不计较愿意当众澄清。恳请陛下给皇子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给臣等一个释疑的机会!否则日后定案,难保谣言四起!”

他一句话就把朝野舆论拉下了水,果然听得不少臣子面露惑色。虽未说话,但那神情已颇有古怪。

见势不对,皇帝将脸一沉,刚待斥责。不想那新皇子心内有鬼,正想寻隙表现一番,只恨没机会。北静王刚好将梯子送到他面前,他岂有不借坡下驴的?马上应道:“不错,父皇,平白遭受这等质疑侮辱,若不能洗清,儿臣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北静王逮到话头,不敢去看皇帝脸色,只是说道:“臣亦是迫于无奈,既然天意教臣知晓这些言语,若不细查,便是欺君。若是深究,又恐天家怪罪。幸而皇子深明大义,不计较微臣冒犯,愿意澄清——皇子,这是您进京前所居那处县城的户籍资料,还请过目。等您看罢,微臣再行发问。”

书册递到手边,新皇子却没有去接,满面通红地说道:“我——我生于乡野,并不识字。”

群臣顿时惑色更甚:流落在外,大字不识情有可原。但已入宫两月有余,为何皇上还不找人为皇子开蒙?

北静王眼内闪过喜色,皇帝却是心下一沉:当初挑人时,想着那些读书人大多胆小,更或有食古不化者,知道了内情又不愿意配合,反而坏事,不如找那粗鄙无文之人,更加轻省。却没想到会有这金殿对质的一幕。大庭广众,这厮种种表现,只怕要教那些观察入微之人心生疑惑。

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皇帝赶紧轻咳一声,解释道:“时日仓促,朕本打算立春之后,再为皇子诞请名师。”

见皇帝嘴唇微动,似乎又要将话头转到差遣近侍前去查证上,北静王连忙展开了手内书册,笑道:“既是如此,由微臣念与皇子便是。”

他知道这是自己翻盘的最好机会,而且做都做了,与其半途而废等着日后承受皇帝的怒火,不如把这篓子捅到底,尚有一线生机。

仗着皇帝不便公然发作,北静王照着书册大声念了一遍。将之前说给朝臣的那番疑问又重复了一次,末了问道:“县中并无皇子所说的那户文姓人家,请问皇子,是否别有隐情?”

“这……”新皇子早准备好说辞。面上故意微作窘状,说道:“实是事出有因。收养我的那对夫妇乃是私奔离乡,到该城后用了假名落籍。但养父不免思念故里,所以私下里便告诉我,文才是真的姓。所以,在认祖归宗之后,我才告诉父皇,养父姓文。”

新皇子自觉一席话说得天衣无缝,不想北静王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皇子所说的故事倒也动人。但微臣着人调查时,却还有一桩发现:虽然皇子当日居处的左邻右舍,众口一词说皇子确实在那儿住了近二十年,但微臣遣去的侍卫却偶然遇见一位十五年前随小儿子迁往乡下,正巧回城探亲的妇人。据她说,那对文氏夫妇是曾收养过一个男孩不假,但那孩子七岁时便因为出天花一病而亡。却不知皇子做何解释?”

天花?新皇子脱口说道:“一派胡言!”

他再清楚不过,皇帝为这个身份做了多么完美的伪装。那座城原本半空,旧居附近的居民都是心腹侍卫的家眷所扮,等过上一年半载再归还京城。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个乔迁妇人?!

一定是北静王在说谎!一定如陛下所说,他觊觎储君之位,暗中拉拢朝臣,如今更是不惜造谣污蔑,想把自己这“皇子”拉下马来。只要搞定了他,陛下肯定不会再嫌自己没用,自己也可免去杀身之祸!

头脑简单的新皇子自以为抓住了机会,不怒反喜,连忙说道:“我在城中住了许多年,怎么从未听说过有位搬迁的邻居?北静王别是受了蒙骗。”

北静王皱眉道:“微臣自是有十足证据,才会当众陈情。”

“哦?那北静王是在指责我说谎?我入宫不过数月,自认与北静王并无龃龉,但王爷却如此刁难于我,是不是认为我不够资格做这个皇子?”

见北静王眉关锁得更紧,新皇子自认问在了点子上,还想趁胜追击,却听皇帝不悦地说道:“尔等俱是皇室宗亲,当众吵闹对质,成何体统!”

新皇子正在得意,忽闻此言,不知自己哪里说错,顿时又战战兢兢,敛袖而立,不敢再说什么。

他却不知,是皇帝忽然起了疑心:水溶此人惯爱装模作样,爱惜羽毛。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储君之位非他莫属,他却比以往更小心谨慎,轻易不提此事,以免落人话柄。

今日他胆敢当众质疑皇子身份,虽然也有自己暗中紧逼、迫得他打乱阵脚的原因在内,但焉知他拿到了多少凭据?那群饭桶行事不够周密,已是让他拿到了一个姓氏有误的把柄在先。刚刚遮掩过去,却又来了个什么邻居。若应对不好,后面再有什么差池,让群臣知晓他竟认一庶民为皇子,那乱子可就大了去!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阻止水溶。

打定主意,皇帝冷冷说道:“这般吵闹,置天家颜面于何地?朕已着人前去调查,尔等无需多言。”

然而,他越是不愿当众提及,北静王疑心便越重:他以为皇帝也察觉受了蒙蔽,却为了面子,想一床锦被将事情遮掩过去。可这么一来,自己肯定要落个捕风捉影无事生非的罪名,非但无望储位,甚至连王爵亦有危险。

北静王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自己一身荣华岌岌可危,心道必得设法让皇帝改了主意才好。可急切之间,他根本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只得胡乱说道:“陛下且慢,请听微臣一言。”

“朕意已决,你想违旨不成?”皇帝语气里已隐隐带上了几分恼怒,胆小的臣子俱都低下头去。

“不,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北静王越发慌乱,鬼使神差地,竟将这次搜集情报时、听到的某句风言风语脱口而出:“陛下明鉴,当年您在行伍领军时染了时疫,疮及下肢,根本不可能有皇子啊!”

此言一出,阖殿俱寂。百官们无不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北静王。因此言太过惊世骇俗,他们甚至没想好,是该跳出来痛斥北静王丧心病狂口吐狂言,还是该拜倒磕头请陛下息怒。

碰地一声,是贾政的笏板被惊得掉在了地上。玉击砖石,一声脆响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却仍是无人出言,只相互交换着诡异的眼神。

原因无他:其实这传言,他们并非首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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