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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你,宁少爷。”药贩子轻飘飘的拿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并不把宁致远当做他的威胁对象。

“我只想再与你多讨些药。”宁致远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却已经让自己显得弱势。

“黑市里可不是讲理的地方,”药贩轻蔑的冷笑着,走上前逼近宁致远,“宁少爷怎么敢独自来到这黑市里?”

“我们都是生活所迫,你因生活做了这份事,我因生活来到了这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宁致远小心的避着与自己越来越近的刀尖,他已经靠到了狭小的胡同的墙壁上。

“我们可不一样,前半生您活的光彩照人,我活的猪狗不如,可现在世道变了,这路子就得换着走了。”药贩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凶光,他已经完全把宁致远控制的动弹不得,他手中的匕首变得有力,稳贴在宁致远的咽喉处。

“我知道是我多话了,”宁致远伸长了脖子,匕首的刃尖已在毫厘之处,他几乎已是绝望的乞求着药贩,“可我会交钱的,你总该把药给我吧。”

药贩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向宁致远的口袋,毫不客气的摸索寻找着宁致远的钱财,直到确定宁致远身上已经没有其他的值钱物什,才撤了匕首,后退一步。

宁致远躬了下身子才站正,擦了把额上的冷汗,仍惊魂未定的喘息着,药贩子把先前的药包扔打在了宁致远的胸口,随之落到了宁致远的脚下。

“长点记性,这世道里,不狠,是活不下去的。”药贩子冷冷的说,揣好了刚从宁致远身上搜出的钱,扬长而去。

宁致远缓缓地撑着墙蹲了下去,把浸泡在地上污水里的药纸包捡了起来,他急切地打开纸包检查药片是否安好,急切到双手不听使唤的狂打颤。

药片已经开始溶化成粘糊的一片,宁致远把药糊抠在手里,踉跄的站起身子朝家里飞奔去。

宁致远也顾不得脏净,把手里的药糊冲进开水里,让它化成一片白浊的药水。他不能确信这药是不是还能用,甚至比之救父亲已经算作是对自己的安慰。

宁浩天皱了皱眉头喝光了苦到令人发呕的药水,并不多问,他仍然对着宁致远慈祥的笑着,哑声道了一句:“谢谢,我的好儿子。”

原本强压着自己的委屈与恐慌的宁致远在听了父亲一如既往的温和安抚后终于失控,他坐倒在宁浩天的床边,抱着自己的膝盖隐声抽泣着,宁浩天闭上双眼,默默地听着自己儿子无助的哭泣,一行老泪滑进自己的华发中。

宁致远终于开始学着让自己不那么实在起来,至少这样的好处就是不会敞开心肺的任人剜取。

三天后,宁浩天逝世。

那天宁致远的眼睛干干的掉不出一滴泪来,父亲陷入安眠,宁致远就那样站在一边陪着自己的父亲,连自己当初所想象的唯一一次拥抱与恸哭也没有。

人之不幸,莫过于负尽青春后,留下永不瞑目的憾恨。

后来宁致远在寂寥空荡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只身站着,那时候,他已经一无所有,似是尝尽寒凉般的淡漠。

老宅被宁致远变卖了,他要离开这里。

变卖祖宅的钱还被他奢侈的去买了一份报纸,报纸上一块大版面都在报道着令人不敢相信的好消息——说是南边打胜仗了。

父亲离去时他仍目光空洞,可此时光是一看报纸上抖擞的字眼就足以让宁致远在崩溃的边缘痛哭起来。

那就去南边吧。

大家都在一路从北逃到南边。

当宁致远虚弱的背着行李随着逃难的人群一同跌跌撞撞的时候,环顾四周,他真的是一个人了,没试过之前,他不知道从北方到南方会是这么艰难的一段路程。

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思既往故生留恋心,思将来故生希望心。

面对着一个虚无的未来,他已做不回少年。

宁致远觉得自己是个不伦不类的生物,他正在可悲的用老态龙钟的心过完他剩下的一生,用永恒的七十岁过完七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1940

那一年,国军终于取得了一场胜利,在那种生死胶着的时候,政府的官衔总是派的格外大方。

民国二十九年,一个荒凉的初春,于北平。

一个男人沉沉的迈着步子,像是瘸子一样摸索着身边的墙壁,像是瞎子一样艰难的寻着回家的路。没人知道这个看上去落魄无神的人是刚打了胜仗的某上尉连长。

安逸尘回来了,没了容光焕发,他的目光里深深地盛着厌倦。

安逸尘一打眼就看见挂在记忆中的“宁府”牌匾已经不在,他仰着脖子越过屋檐看了看晴空,阳光明晃晃的,一下就刺得他冒出眼泪来。

安逸尘眨了眨被阳光照得疼涩的眼睛,迟迟没有上前叩门。

他不是不知道,那是三年了。

三年,在战乱中对于提心吊胆小心度日的宁致远当是个很长的日子,而对于吃土咽灰带兵打仗的安逸尘来说,那只是一段分不清黑夜白天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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