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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恩道:“他也是幻象,问他也是无用。”看那张纸上只写了一句“与君镇日倚栏杆”,恍惚记得是生前少年时的戏笔之作,提起笔来,蘸了蘸墨,续一句“看尽一春花事东风软”。那白衫少年眼珠一颤,转了几转,望向长恩,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要笑,还没笑出来,整个学堂连同众人便消散而去,现出府衙甬道的原貌来。

两人走过甬道,从仪门一旁的小角门进去,只见眼前赫然又是一条甬道,当头烈日炎炎,两名少年在甬道旁交谈,仍旧是一穿白衣、一著青衫,似乎比先前大了四五岁。那青衫少年垂著头一言不发,那白衣少年紧紧攥著他的袖子,不住地说:“你不读书了?不读书了?怎会这样?”

那青衫少年只是低著头,半晌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带著些哭音,几粒水珠滴落在青砖地面上,在烈日之下转瞬便消失不见了。那白衣少年瞧著他,心里一点法子也没有,眼圈不由得也红了。

武陵君不由得也觉得手痒,想替那青衫少年擦泪,他转向长恩,问道:“这是怎麽一回事?”武陵君还是桃树之体、刚刚有了灵识之时,长恩已经年逾弱冠,直到长恩死去,他也没来得及修成人形,不能移动,对书房小院之外的事情一概不知,长恩旧年之事自然更加不知道。

长恩沈默半晌,慢慢开口道:“我家中原本世代为官,与任家是世交,我与任潇从小便认识,在一起读书。我父母早亡,长房的大伯父见我肯读书,很是喜欢我,将我带著身边抚养,大家族中事端百出,势利眼也不在少数,伯父却从没委屈了我。十六岁那年,伯父遭同僚构陷,被下在狱中。”

武陵君心道眼前两名少年这情形,多半是刚刚出了这个变故,长恩向那日後的虞城太守任潇辞别。只听长恩续道:“这事牵涉不小,宁家就此败落了,家产尽数抄没,只留下一些祖庙田地,有族人打听了路子,变卖了田产,凑了银钱,将伯父赎了出来。伯父心中怨愤,狱中又受了苦,气病交加,不久便过世了,留下大伯母与两个妹妹,一两银子、一分田地也没了。我见读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向任潇借了他攒下的压岁钱,便去经商。”

武陵君吃了一惊,道:“你去做生意?”长恩从来都是寻常读书人的打扮,在那小院中也只是读书临字,武陵君只当他是书生,决计想不到居然是商贾。

长恩微微一笑,道:“你觉得奇怪是麽?我自己有时候想一想,也觉得奇怪。只不过人到了没法子的地步,又有什麽做不出的。”他向衣袖中探了一探,取出一只小小布包,道,“果然有这个。”打开来看,却是一条手帕,里面裹了十几锭银锞子。

武陵君道:“这就是他借你的钱了?”

长恩道:“是。”将那包银子重新系起来,拉过那白衣少年的手,将那布包放在他掌心里。那白衣少年似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抬头深深望了长恩一眼,将那布包推回他手中,拉著那青衫少年跑了。

两名少年跑出去十几步,身形便渐渐模糊不见,幻影尽数散去,眼前正是府衙大堂。两人前後走过去,大堂之中并无古怪,一路入内,过了寅恭门,後面接著的却是三堂。四下里黑沈沈的,只有一间偏房中灯火昏昏,武陵君与长恩走过去,见房中只有任潇与师爷两人。

任潇穿著太守服色,满脸疲惫之色,下巴上一层青青的胡茬,像是一路风尘仆仆,刚刚回衙。他不知为了何事,紧紧攥著那师爷的衣领,却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著那师爷,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几乎像是要滴出血来的模样,那神情说是愤懑,倒不如说是悲恸。

房中摆设物件都是暗淡淡的颜色,只有一只纯金盒子十分显眼,便摆在两人身旁的桌案上,盖子边缘血迹殷殷,那桌案上也滴了几滴血。

武陵君与长恩只看一眼,两人便各自明白是什麽时候的事。长恩伸手将那盒子取了,揭开那沈甸甸的金盖时,武陵君忽然伸手将他的眼睛紧紧捂住了,低声道:“别看。”

长恩苦笑一声,道:“我看见了。”

武陵君闻言一怔,自觉一只手五根手指并得拢拢的,低头一看,心中便是一震,只见金盒中搁了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瞳仁漆黑,白球上血络分明,犹自粘著滴滴答答的鲜血。武陵君对盒中之物一清二楚,并不吃惊,出奇的是,那对眼珠子竟然在看著他,一面微微转动了一下。

长恩轻轻地道:“那是我的眼睛,我看得见你。”他也不挪开武陵君的手,摸索著伸手到那金盒中,触摸那对眼珠。

长恩的手指碰到眼珠,任潇便转回头来看著他,抓著师爷的手也松开了,满脸又是绝望又是痛悔的神色,似乎想说什麽,却没说出口,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来。他的血泪落到地上,将这幻境的地面灼穿了一个孔,幻境由这个孔渐渐消散而去,两个人、连同那只装著眼珠的金盒子也不见了。

幻境褪得半点不剩,现出原本二堂的模样来,武陵君却迟迟不肯放开手,长恩等了半晌,仍是不见他松手,开口道:“武陵君?”

武陵君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肯挪开手,却随即紧紧抱住了长恩,将他拥了满怀,低声道:“长恩,长恩!”

长恩听出他话声中的痛惜之意,柔声道:“我没事。”

武陵君在他嘴上狠狠亲了一口,道:“长恩,你说这朵花开得好不好?”从前武陵君也曾忘情吻了长恩,那时长恩点著武陵君的嘴唇,说当属这一朵花开得最好,所以武陵君如今才问出这一句话来。

长恩却不回答,仍旧柔声道:“我没事。”

武陵君叹了口气,道:“这混蛋将你关起来,才害得你被人弄得这样惨,还有脸摆这种深情款款的架势!一会儿出去了,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他为什麽要把你关起来?看到你赚钱赚多了,想要点儿银子来花花麽?”

长恩摇了摇头,道:“我赚得银子虽多,任潇却也不穷,他向我表露心事,被我拒却,心中恼羞成怒,才将我关起来,没几日便派遣出了外差。若说他的师爷会错了意,剜了我的眼睛讨好朝中权贵,我是信的。为了这个杀人,那不是任潇的为人。”

武陵君道:“你还要替他说话!”

长恩道:“事到如今,我何必替他说话,实话实说罢了。”

武陵君想了想,道:“倒也是,这人看起来也不是半点良心都没有。长恩,你喜欢他麽?”

长恩道:“我与他只有同窗之谊,没有别的。”

武陵君握著他的手,道:“那你喜欢我麽?”

长恩微微一笑,道:“喜欢。你枝干长得好,开花也好看,从前我常常亲自给你浇水,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你麽?”

武陵君道:“我愿意永生永世都陪著你。”

长恩低低叹了一声,道:“武陵,你很好。只不过这几百年来,我一个人惯了。”

武陵君被他这般婉言相拒,也不气馁,道:“你还记得麽,那时候你曾经在我身旁读书给我听,‘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於归,宜其室家’。那天下午暖和极了,我刚刚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你,第一句听到的便是那话。我的花不够‘夭夭’麽?天下之大,再也找不到我这样好的桃树了。”

长恩忍不住笑了笑,又道:“你让我想想。”

武陵君应了一声,不肯松开他的手。

长恩忽然问道:“你结桃子麽?”眼前这桃树十分繁茂,但只见满树桃叶桃花,见不到半个桃子。

武陵君摸了摸脑袋,道:“结的,不过慢得很。”

长恩微笑道:“那年我刚刚买下那座宅子,想在院子里添一棵树,便亲自去挑。有人将你指给我看,说这桃树几千几百年也有了,但古怪得很,只开花长叶,从不结果。我看那桃花实在漂亮,便买了回来,只盼著哪一天你忽然开了窍,结几颗桃子来尝尝,谁知到死也没吃得一口。”一面叹了口气,道,“今後是再也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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