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箴很想抬起头去看一看他的相貌,因为他觉得,在这无论如何都能称得上是危急的状况下,那人的语调未免太过平静了。
“你们放开他。”那人又说了一遍,这时候顾箴才注意到,那人的声音清亮好听,声音既不响亮也不严厉,虽没有用上命令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高大男子不以为意地干笑了一声,却难掩惧意。
“你又是什么人?”高大男子问。
“我刚才已伤着了你的右臂,你连刀都拿不住了,凭什么同我说话?”这一番话依然是用那淡淡的调子说出来,倒让顾箴觉得颇有意思。这心念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顾箴疼得呲牙,才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了,毒药看起来也不会要了人命,可若再不把箭头拔出,等肉长好了,它们就要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高大男子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局势,他与身旁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便立刻转身离去。顾箴哑着嗓子喊了声“解药”,老远便有一个小瓶子被掷了过来,咕噜噜地滚在了地上。
陌生人俯身拾起,顺势在顾箴身边蹲下,问道:“你没事吧?”
顾箴胡乱地点了点头,下巴磕在泥土里,又是一记吃痛。他摸索着握住了陌生人的手,缓缓地坐了起来。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他?
顾箴侧过头去,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清秀却显得心不在焉,与他方才那沉稳的声音大相径庭。
大概是惊异于顾箴突兀的眼神,那人愣了愣,才垂下目光,自报家门。
……谢泽?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可惜是个胆敢一个人就跑上山来的莽撞之人。
顾箴想着,一边应道:“多谢救命之恩,我的居所就在不远处……”
“我陪你过去。”谢泽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顾箴起先是想说“我自己过去便好了”的,但谢泽说得这样决断,他不知如何拒绝,便只好任凭对方半扶半拖地,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山路原来就不好走,谢泽不识道路,只能听顾箴指引;而顾箴伤势不轻,两人跌跌撞撞,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了空地中的小屋。
小屋不知是谁搭建的,或许是前任的守山人吧。顾箴整日在山中各处打转,便将此地当作了一个避风之处。
两人进了屋中,谢泽扶顾箴坐下,又在顾箴的指点下找出了些绷带药品。那边顾箴已经想办法脱了外衣,正苦恼着该怎么处理伤口。若放在平时,他直接砍断了箭杆,再把箭头强拉出来便是,这么做虽是疼了些,恐怕还会留疤,但确实比较方便——况且他长年只身一人,也只有这么一个手段可选。但在旁人面前,这么做似乎太血腥了些……他这么想着,便巴巴地向谢泽投去了目光。
谢泽似乎已经注意到了顾箴的异样——寻常人若是伤得这么重,恐怕早就已经死透了,但顾箴除了看上去比较虚弱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在壁炉里生了火,然后挽起袖子,在顾箴身后坐了下来。
箭头是带倒钩的,又嵌得很深,想要取出来,还真需一番功夫。但这样的场面,谢泽已见过不少,心底有十足的把握。于是他从容地将小刀在火上烧过,徐徐地切开皮肉。然而刀尖刚刚落到脊背上,他便看到顾箴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忍着不去猜顾箴的表情,心里却先笑了起来。先前中箭的时候,这家伙的反应也很是有趣,想来是真的很怕疼。这么想着,他手上的动作便放缓了些。好不容易将两支箭镞取出,谢泽的衣襟上也早已满是鲜血。他伸手抹了把汗水,便取了伤药替顾箴包扎。
他注意到顾箴背上伤痕累累,有的似乎尚是新愈,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顾箴原本早已疼得没了声息,这时候忽然含糊地说:“屋后往南走百米就有水,不过别直接在水里洗。千万别乱走。”
谢泽应了一声,便向屋外走去,还不忘掩上房门。
顾箴听得他脚步声渐远,便稍稍定下心神。虽然刚才折腾许久,还不如将箭头直接拔出来的痛快,但谢泽似乎颇有些技巧,没有让伤口流太多的血。此刻疼痛渐消,顾箴便提起气来,慢慢地调整着呼吸。
从十四岁起到现在,他在山里长住,已经五年有余。这五年来他很少与人接触,隔三差五才会下山去买点儿日常吃穿用度的必需品。
每年春夏之交或是初秋时节,会有人进山狩猎,山下的村人有时也会上来挖野菜蘑菇。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人都劝回山下去。
挖野菜的人倒是好打发,但猎人就难办了。山脚寻常的山禽野兽自然是可以随意狩猎的,但山顶上还有一种唤作银鹿的珍奇生物,据说以幼嫩鹿角入药,有起死回生之效。鹿群生活在山顶上,原本数量就极少,就算是顾箴自己,也很少见到它们。
就外形来看,银鹿与普通的梅花鹿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个头要小一点儿。然而一到夜间,它们的脊背处就会散发出微弱的光。细细密密的光芒如河流一般从它们的后颈淌落,远远地看过去,就如同落地的银河。
顾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那奇异的景象时,那种恍如沉入梦境的心情。也难怪猎人们拼了性命也想要打一头银鹿回去——别说是鹿茸了,光是这美丽的毛皮,就能卖个大价钱。
不过,想要上山也并非易事。因为,除了银鹿之外,在山顶上,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
山上的路大多是自然生长的,但有几处,大概是经过人工栽培,竟形成了奇门遁甲之势。一般人一进到山里,就会摸不清道路;要是在山里迷失了方向,便只有死路一条。
十年前他被师父从街边捡起,在山下的小村里读书习武,待到师父去世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又别无选择地继承了师父的职业。与他一同守着这座山的,还有一个长他三岁的师兄,名字是叫做顾策的。但两人每日在山里各自按照固定的路线巡视,也没什么机会见面。
五年过去了,他渐渐变得木讷。他的心地同这座山脉一起,渐渐沉落了。然而他却极喜欢山里看似无聊的生活,小时候在外面受尽欺侮的经历,让他多多少少对外面的世界有些许的畏惧。
猎人们往往心思活络,狡计百出,顾箴对他们自然无甚好感,但想要把他们赶下山去,倒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况且这五年来,他见得场面多了,对付这些事,也渐渐变得得心应手。
可今日的遭遇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此地已接近山腰,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上来,但今天竟能同时与这么多人相遇,若不是有人指路,那么这些人的本事也未免太大了些。
谢泽虽好心救了自己,但也难脱嫌疑。不过顾箴又觉得,此人看上去虽然散漫了些,可人却挺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同他亲近。他不习惯与人交往,也很久没有同陌生人接触,但谢泽站在他身后的时候,他竟既不觉得别扭,也完全没有起疑心。
他暗叹一声,想要翻个身,忽然想起自己背后有伤,只好生生地停下了动作。
门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谢泽用肩膀撞开房门,拎着两个水桶走了进来。他动作轻巧地踢上了门,又将水桶稳稳地放下,一滴水也没有撒出来。他见有个锅子,就在灶上煮起水来,又把破破烂烂地椅子在壁炉前夹起,将洗过的湿衣服在上面一字摊开。在渐浓的暮色里,顾箴注视着他被火光照亮、散发着如同琉璃一般的光芒的面颊,却忽然想到了暮冬时候的残雪——冰凉地孕育着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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