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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伴着一阵疾风,就有一个蒙面黑衣人影轻巧地落在个谢泽的面前,他瘦长身材,此时歪歪一站,笑道:“哎呀哎呀,居然被谢公子发现了。”说着便架起兵器直攻而来。此人使的是一柄与身材极不相称的重刀,挥舞起来,霍霍有声。

谢泽见他出手迅捷,立刻挺剑架住。听他油嘴滑舌,也懒得腹诽,径直道:“且慢,你告诉我,为何你们堂主执意要取得鹿角?”

那人居然还真的就收了刀,说:“你管这些做甚,拿来便是了嘛。咱们干脆直爽些,也不要费口舌理论了。堂主当年一时疏忽,才让你爹多活了五年,你要是不想现在就跟着他去了,不如就把鹿角给我?”

“果真是你们……!!”谢泽心中一凛,怒上心头。气血翻腾下,伤口的疼痛愈发剧烈起来。体内之气无法顺利通行流转,他感到四肢发虚,不由皱了皱眉。他虽心情激荡,却也深知自己无力与对方为敌。然而黑衣人早已看出他体力不支,立即抓住了时机,三环大刀一挥,欺身而上。

谢泽刚刚回神,便看到眼前闪过一道银暗光芒。他后翻躲开,匆匆扬剑相抗,然而大刀沉重,一下便把他的剑拨了开去。危机之中,谢泽想到今夜二战,皆输得一败涂地,不由更加沮丧起来。虽不知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杀了父亲的凶手,但与仇人脱不了干系,自己非但不能将其手刃,还要受他牵制,实在是奇耻大辱。

其实,他原本也不是出身于什么武学名家。父亲在一字堂时,原来最擅长制毒,因此后来便开起了一间医馆。但他的父母早年皆是习武之人,谢泽不仅承袭了父亲的医术,还被双亲逼着练了几套剑术。

父亲的武术套路全来自一字堂,自然不敢让谢泽跟着学。而母亲所习的剑法虽然颇为精妙,但其中的几套到底是为女子而制,难免阳刚不足。谢泽年长之后,只拣其中的一些练习,虽然招式上大为精进,但缺乏实战,一遇上真对手,又如何能与之为敌呢。

他就势倒地,却又立刻将剑推出,左手一撑,跳了起来,绕到黑衣人身后。然而黑衣人的武器虽重,动作却极其迅捷。他一个空翻,便躲开了谢泽侧袭而来的剑身,落地的瞬间,一刀击在了谢泽的左肩。

谢泽原本正欲反身回护,然而眼前一黑,感到血溅在了下颌和颈间。他一时吃痛,下意识地捏紧了双手,才意识到左手还紧紧地攥着那只石哨。原先冰凉的石材早已变得温热,却依然硌疼了他的掌心。

他不知道顾箴现在的处境,但大约并不会比自己更好。可既然顾箴会给自己这个哨子,说不定他真有取胜的方法。况且,就算顾箴无法前来,说不定还能以哨声惊吓对手,多少为自己赢得一点儿时机。

念及此处,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吹响了哨子。

随即他便怔住了——那个黑衣人也是。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看似平凡粗糙的哨子,竟然能发出如此悠扬的声音。如凤鸟啼鸣一般,哨声清亮婉转,流转而上,划破了万籁俱寂的夜色,回荡在群山之中,直抵天际。

林间忽然响起了剧烈的翅膀煽动的共振声,从无数的树冠顶上,腾跃起无数的飞鸟。仿佛是受到了哨音的惊扰一般,成群的鸟压着树梢低低掠过,发出激烈的嘶鸣声。许久之后,躁动才渐渐平息。

鸟鸣声减弱下去,凄凉悠长的风自半山间升起,千千万万叶片翻动舒展,如浪潮般从遥远的地方涌来。他们的头顶奔腾着无穷无尽的大海,流泻着向苍穹的边境飞奔而去。

直到风静声消,两个人都没有动。谢泽的神智渐渐清明起来,屏息聆听,偌大的山林间,嘈嘈切切,万籁有声。

原本阴郁的天空被剖开一道狭长的口子,在逐渐散去的云朵间,月亮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快要落下去了。在很远的地方,有稀疏的星子,一点一点地隐没到天幕的后面去。

那是人一生都难得一见的奇景,足以让人恍然若失。然而谢泽抢先反应过来。他拼着全力,双手持剑,直直地向黑衣人撞去。他所学的剑法,最讲究走势轻巧,四两拨千金。但此时他还哪里顾得上什么章法诀窍,他将全身仅剩之力聚于剑尖,腾身而起。

剑稳稳当当地穿刺而出——

黑衣人依然沉浸在震惊中,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贯穿胸口的利剑。当谢泽将剑抽回的时候,他只是木然地站着,然后跪倒下来,最后扑在了地面上。

全部的过程,都是如此缓慢。谢泽单膝跪下,剑尖点地,猛烈地喘了两口气,左手抓住衣襟,呕出一口血来。

他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在疼了,不仅仅是背部,全身上下内息乱窜,火烧火燎般炙烤着他的周身。喉间充满了腥甜粘稠的味道,他竭力忍耐着,翻身仰面躺在了地上。背部触地的一瞬,又是一记剧痛。他松开了剑,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头顶的星光开始变得混乱,他望着繁星在视野里远远近近,忽明忽灭,意识便渐渐抽离开去。疲倦席卷了他的周身,他知道自己离目的地还有很远很远,但此刻,他只想睡去。

也就是在他想要阖上双眼的那一刻,他看到眼前流过一道霜白色的光。那道光浮动在半空中,如乘着风的银屑一般飞舞洒落着,渐渐地向他靠近。

那一定是他的幻觉吧。他这样想着,闭上了双目。然后,他感到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轻轻地触上了他的额头。

循着地上散落着凌乱的血迹,再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被乱草掩埋的尸体。

这个人没有死去太久,顾箴摸了摸他的皮肤,感觉到了他身上残留的热量。死者被人一剑穿心,血流了一地,目眦尽裂,连嘴巴都没有合上,死相十分凄惨。他叹了口气,轻轻覆上死者的眼皮。站起身来,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沿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向前跑去。

走了几步他便觉察到,这条路并不是下山的。四下打量一番后,他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地面上忽然增多的血渍。从颜色上来看,血迹似乎并不单一。也就是说……这里还留下了别人的血液?

顾箴忧心忡忡,不断地拨开断草落叶,想要探出蛛丝马迹。他又走了几步,就看到方才自己交给谢泽的哨子,正静静地躺在前方的地面上。

刚才听到哨声时,他便意识到事态有异。如果刚才那人是谢泽所杀,那他现在必定已经脱身。可从地上的血迹来看,他亦伤得不轻。顾箴又向前走了一段,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慢慢成型。这不是一个太好的猜测,他自己也不太愿意相信。但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似乎已没有更好的答案。

他看了看手中的石哨,然后轻轻地吹响了它。

顾箴将气息拿捏得极稳,哨声依然悠长悦耳,但轻而短促,稍纵即逝。顾箴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吹响这只哨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五年过去了,他已渐渐忘却了时间。他看得见自己的成长,也深知时间的力量。但是对于山来说,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山中的生活没有太多需要顾忌的事,他只需记得当初那个人教给他的谶言,世事轮回,因果相报。

他闭着眼睛,能感到极其微弱的风自耳边流过。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无穷无尽的回声,穿过重峦叠嶂,终于来到了自己的耳畔。五年过去了,栖居在山顶的那个人,再次对他发话了:“你上山来吧。”

“他……人呢?”顾箴强忍住在脑海中鼓荡的奇异回想,默念发问。

“他走得很慢,若你现在出发,大概还赶得上。”

顾箴听出那声音里的戏谑之意,他不敢动怒,强压着心绪,缓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向着通往山顶的道路奔跑起来。

他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疑问,但现在还没有到提问的时候——而他也没有这样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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