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帝每日下朝必往云修儒这里跑,直至晚饭后,方恋恋不舍离去。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出数日,后宫已得了些消息。骆缇的心腹来报:宫里的娘娘们说,回去小心狗腿打折,把他吓得坐卧不宁的,时时来劝中兴帝早日将实情告知云修儒,以免夜长梦多,徒生枝节。
中兴帝这几日如掉进了蜜罐儿。
云修儒自那晚后再不疑他,拿他犹如自己的父兄一般相待。他来时总是满面含笑相对,用饭与他布菜,闲坐与他抚琴,题诗,作画。便是骆缇,云修儒也把他当作是长辈尊敬。中兴帝竟有些乐不思蜀,恨不得朝朝暮暮的同他在一起。此时将实情相告,不知他怎生作答?
这日午饭后,骆缇命丫鬟先抱云娃回房,示意云修儒留下与他讲话。因骆缇此时装的是男妾,所以每次同他叙话都有一名仆妇在旁伺候,以避嫌疑 。今日却只他二人,想来是机密之事了。
骆缇看了看云修儒道:“守真在这里宽坐一会儿。”说罢,往侧屋去了。云修儒抿了口茶,安静相待。
须臾,从侧屋走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头戴三山帽,身着杏黄宫衣腰系玉带,足蹬粉白宫靴。那人朝着云修儒拱手道:“司礼监掌印骆缇,与公子见礼。”云修儒惊得立起身又跌坐回去,瞪着他半天无语。骆缇叫他数声不应,只得上前拍拍他的肩头。
好一会子,云修儒才稍微缓过点儿劲儿来,白着脸颤声道:“他是……他是……是……是陛下吗?”骆缇点点头,与他倒了碗茶,递到面前。见他此时袍袖颤动,垂目不语,不由得微微心痛。放下茶握住他的手,只觉冰凉一片。云修儒挣扎几下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公公还怕我跑了不成?”骆缇松开手坐在一旁道:“公子恼奴婢,奴婢也不敢辩。只是莫要迁怒陛下方好。”
云修儒又不是傻子,心里多少猜着些。自己既不是才高八斗的山中隐士,更不是武艺超群的侠客,堂堂天子何必隐瞒身份,十数日来对自己软语温存,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摸样。归根究底,还是为了这身皮囊。转来转去,竟还是逃不开这个命。想到他平日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云修儒既想哭又想笑。
骆缇见他似哭似笑,心里一阵着慌,劝道:“想来公子知晓陛下的心意了。陛下爱极了公子,体谅公子身世凄苦,敬重公子是读书人,这才隐瞒身份。陛下是想与公子两情相悦,携手百年。公子竟不能体会一二吗?”
云修儒缓缓抬头道:“我只想清静一生,如此而已,都不能遂愿吗?”骆缇皱眉道:“当初,陛下若不救公子,怕早就……”顿顿又道:“公子是明理之人,难道不明白‘知恩图报’吗?”云修儒干笑两声道:“用我的身子
‘图报’吗?他与那些地痞何异?”
骆缇听他口出不逊,变了脸,忍了忍道:“公子不知祸从口出吗?”云修儒道:“我已惹祸上身,还怕什么祸从口出?”骆缇“腾”地立起身,瞪着他,阴恻恻的道:“不怕吗?公子是不怕,令爱了,不知她怕不怕?”云修儒又惊又怒,浑身抑制不住的抖起来,咬牙道:“一国之君,就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吗?”骆缇冷笑道:“公子空有满腹诗书,却不知变通。世间万物皆是天家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子高才,不知作何解?‘天,地,君,亲,师’,又不知作何解?”云修儒扭头不理。
骆缇叹了口气,坐下吃了口茶道:“奴婢方才冲撞了公子,望公子多多包涵。”说罢,拱了拱手,云修儒依旧不理。骆缇深吸口气道:“奴婢服侍陛下二十余载,从未见他对哪位妃子如对公子般用情。陛下不忍对公子用强,他要的是公子的真心。一国之君如此相待,奴婢这个外人看着都感动,公子竟这般无动于衷吗?”云修儒道:“我虽文弱,却也是男子。要我废了身子□承欢,这便是他对我的一片真情?”骆缇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怎的只看中虚表?前朝的两位皇后不都是男子吗?不都是净身入宫吗?两位先皇后据都是一品官员之子,不一样受人敬仰吗?”云修儒
道:“我出身卑微,如何能与二位皇后相比。与陛下,更是不配。请公公替我转告陛下,放草民一条生路吧。”骆缇连连冷笑两声道:“奴婢与公子相交数日,倒真把公子当作是自己的子侄一般。奴婢不忍看公子日后吃苦,连带着孩子也跟着遭罪。那小妮子,我委实的喜欢。唉,公子这个脾气不改,到后头有的是罪受了。公子好好想想这其中的厉害,三日后,奴婢再来听回信。”
云修儒硬撑着立起身,步履虚浮的走出客房。
三日内,中兴帝不曾踏入府中一步。那几个伺候云氏父女的奴才异常戒备,生怕他想不开。对此,骆缇反而比较放心。他明白,只要云娃在,云修儒断不会抛下她去的。骆缇还住在府中,每晚有下人来回报云氏父女的情况。
云修儒不哭不笑的盯着女儿看,一看就是一整天。一天三顿饭,只吃小半碗。夜里好像也不怎么安生。骆缇听的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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