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慧锦帝用过晚膳,甩开了侍从,独自往锦绣阁而来。还未上完楼梯,便听见柳春来的哭泣声。以为是云修儒出了什么事,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奔上来。只见云修儒坐在椅中,柳春来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腰,哭的凄凄惨惨的。慧锦帝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他主仆二人慌得拜了下去。慧锦帝扶了云修儒起身,尚未开口,柳春来便不顾礼节的抢着道:“回陛下,奴婢想一块儿跟去照顾公公,可他就是不许。”说着,复又跪下道:“求陛下与奴婢讨个情吧。”慧锦帝道:“他服侍你这些年,最懂你的心,又体贴入微。带他去,我稍稍放心些。”云修儒脸上微微露了笑容,躬身道:“多谢陛下成全。”慧锦帝撇嘴道:“原来,云公公竟是得了相思病了。”柳春来听得破涕为笑,被云修儒红着脸赶了出去。
慧锦帝让他坐在床上,自己枕着他的腿躺下道:“做皇帝可真累呀。这些日来,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云修儒慈爱的望着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欢郎已经做得很好了。先帝同李娘娘都在天上看着了,他们会保佑你的。”慧锦帝伸手楼主他的腰,将脸紧贴在他怀里,无比依恋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极淡的,似有还无的体香。只要一闻到它,一切一切的烦躁不安,便都会慢慢消失。他闷闷的道:“还是在灼阳宫好啊,我们三人天天都在一起。如今,我做了皇帝,你们一个个儿竟都撇下我走了。”云修儒笑道:“我只道欢郎已长成了大人,却不料,竟还做出这小儿女之态。泊然此去是所谓何来呀?还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慧锦帝抬头望着他道:“那你呢?你如今心里眼里就只有他,你把我放在哪里?”说罢,竟象是动了真气,起身背向他而坐,半响无语。云修儒无奈的摇摇头,走到他面前道:“欢郎怎的越发耍起小孩儿的性子了?”说罢,轻轻扳过他的脸,宠溺的道:“我心里除了欢郎,便是泊然与云娃,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慧锦帝伸手搂住他,在他怀里闭上眼,轻声道:“你明日便要去了,两三个月且回不来呢。让我在抱抱你吧?”云修儒没来由得心里一阵发酸,回抱着他,抚着他的头道:“欢郎明年便要册封皇后了,为人丈夫,难道还要这样吗?”慧锦帝手上微微的紧了紧道:“我才不要什么皇后,就咱们三个不好吗?”云修儒笑起来,捧了他的脸道:“曼说是一国的国君,便是那乡野村夫,到了婚配的年龄,也是要娶妻的。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聘’。皇帝立三宫六院,更是古礼,岂能……”慧锦帝打断他的话道:“再说吧。你且答应我,看看便回来。”云修儒为难道:“那边局势不明,我,我实实的说不准。”慧锦帝立时垮下脸,将他一把推开。云修儒不曾提防,朝后猛退了几步。慧锦帝一惊,探身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带回到自己怀中。云修儒望着他喘吁吁的道:“欢郎怎么了,这点子小事也要发脾气吗?看来,果真要与你选皇后了。”慧锦帝重重的哼了一声,立起身来拂袖而去。
次日辰时刚到,云修儒已同骆缇坐在了去往边关的马车上。
他掀起窗帘向外望去,只见旌旗招展,秀带飞扬。宝麟亲王的车驾就在不远处,周围密集的人马将他们围在当中,连只鸟也飞不进来。忽听耳边有人轻笑道:“云公公久违了,可还认得我吗?”云修儒抬头看时,愣了一下,脸上渐渐显出笑容道:“是,智远吗?”高智远在马上含笑点头道:“正是,许久不曾相见,公公风采犹胜当年了。”云修儒满面惭愧道:“你为我父女受了伤,这些年,我都不曾去看过你,委实的对不住了。”说罢,向他拱手一礼。高智远在马上抱拳还礼道:“使不得。当日只怪我学艺不精,怎好去怨旁人?再说,你重病在身,后来又三灾六难的,在加上先帝的事,便是一时没想到,也情有可原。你不用想太多,我在安乐堂这些年过得好着呢,伤早就好了。”说罢,微微低了头,向着骆缇拱手道:“只是爷心肠太硬,任小的在那里混吃等死,也不叫我回来。”骆缇在里头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让你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不说谢,反倒怪起来了!你且等着,待我回转京城,禀明了陛下,还让你回去。”高智远在马上不住的作揖赔笑道:“爷只看着我师兄的面儿上,多多开恩吧!”云修儒笑道:“我直到前些时才知,你竟是泊然的师弟。”高智远小声道:“师兄去看我那会儿,你们尚未结拜。如今私底下,我还得叫你一声‘哥哥’了。”云修儒红了脸,侧了头不理他。高智远嘻嘻的笑着,不在打趣与他。
这行军果然比不得游山玩水,云修儒虽然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身子却由不得他。两三日下来,已觉辛苦不堪。他是个极要强之人,一味的暗中隐忍不发。柳春来每晚,必与他从头到脚的推拿一番,方不至在人前露出马脚。魏允之也隔三差五的,遣人过来问候。他们虽是皇帝身边得宠的内臣,饮食比将士们,却好不到哪儿去。那菜倒也罢了。只是米饭,对于云修儒来说,委实的硬了些。自云娃丢失后,他便改了吃素。如今,这里的素菜皆是用荤油炒的,弄得他只得叫柳春来,向火头军讨了些咸菜来吃。不想,偏偏被魏允之晓得了。于是吩咐下去,以自己的名义一天三顿单做了,送到云修儒那里。饭菜虽不是很精致,好歹尽量做的软了些,没有再用荤油。为此,云修儒对魏允之心存感激之情,还特意的过去致谢一番。
回来时,柳春来对云修儒道:“方才,小的看见亲王身边的那个中年内侍,看爷的眼神,似乎有些怨恨之意。”云修儒道:“休得胡言,我何曾认得他?平白的恨我做什么?”柳春来道:“就是因为爷不认得他,小的才觉得蹊跷。”云修儒回想方才之情景,也觉得那内侍脸色有些难看。主仆二人皆想不明白,也只得作罢。
一路之上晓行夜宿,一个半月之后,终于抵达天启城。
35
35、第 35 章 ...
当招讨大元帅顾观仪,带领将士们出迎之时,正看见打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两个身穿杏黄宫衣之人。又有两个青衣小内侍,随在左右,缓缓往这边而来。等众人立起身来,都齐刷刷的拿眼睛盯着魏允之身后呆看。魏允之狠咳了一声,小声对顾观仪道:“老顾,你这儿怎的尽是狼啊?”顾观仪也悄声道:“骆掌印来到也罢了,怎么他也来了?”魏允之斜了他一眼道:“他如何便来不得?”顾观仪猛记起,魏允之曾当众向云修儒求过亲,慌忙拱手笑道:“原来是王爷的新宠,恭喜恭喜。”魏允之一把揽了他的肩,将他扯到一边低语道:“少胡扯。孤倒是想啊,人家偏没看得上。你可知他所为何来吗?”顾观仪诧异道:“王爷这等人物,他竟没……”后面的话急急的收住了。魏允之道:“他如今已同松风结拜,名花有主了。”顾观仪一听,越发的惊异了,往后退一步道:“松风稳重少言,竟不声不响的抱得美人归。不行,定要讨他一杯酒吃。”魏允之提醒道:“莫要闹的过份,他们皆是面嫩之人,禁不住的。”顾观仪笑着点头道:“王爷放心,俱是与松风相熟之人,多少有些分寸的。”又道:“王爷果真是个情种,这会子还惦记着人家了?”
他二人在一旁叙话,正好让出位子,众人将云修儒饱看了一顿。骆缇走上两步,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让他们多少有些收敛。他高声叫道:“王爷,待宣了圣旨在叙旧吧。”魏允之同顾观仪这才走过来。一眼便瞧见云修儒,神色有些尴尬的立在那儿,他忙示意骆缇宣读圣旨。云修儒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人的身影。
旨意读罢,众人三呼万岁谢恩起身。顾观仪向骆缇虚虚的拱了拱手道:“难得骆掌印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到这苦寒之地来。”骆缇回礼道:“不敢不敢。王爷金枝玉叶之躯尚能来得,奴婢又算得了什么?”说罢,又对云修儒道:“此位是招讨大元帅顾观仪,还不来见礼?”云修儒上前施礼道:“司礼监秉笔云修儒,给大元帅请安。”顾观仪还是首次,怎么近的看他,心里没来由的“怦怦”直跳。那人像是被罩在一圈光晕里,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骆缇在旁轻咳了一声,顾观仪才清醒过来,老脸之上有些挂不住。云修儒几次要问,都极力忍住了。魏允之道:“怎么不见廉松风?”云修儒感激的望了他一眼。顾观仪道:“松风尚在阵前迎敌。”话音未落,他便看见那雪白纤细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这时,忽听得前方战鼓声,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地动山摇的响成一片。云修儒双眉紧蹙,小小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不等他开口,魏允之便道:“那里不是你去的。松风陡然见你必要分心,杀场之上,分心便是一死。你若不想他死……骆缇,你们先进营安顿下来在说。”云修儒听他句句在理,只得同骆缇进去。尚未走远,便听魏允之道:“拿盔甲来,还有孤的驼龙枪,把乌珠牵过来。”云修儒转回身看时,只见两个内侍正伺候他佩甲,另有两人抬了一杆长枪过来。枪身上盘这一条金龙,几欲腾空而起。魏允之提枪上马,云修儒开口道:“王爷小心。”魏允之怔了一下,暗道:“难得你还替我担心。”面上笑道:“孤晓得。”说罢,催马往阵前而来。众人许多年不曾见他出手,兴致勃勃的紧跟在后。
云修儒无意中,又见那中年内侍冷冷的扫了自己一眼。心中颇觉诧异,却见他已走过来向骆缇施礼寒暄。骆缇也与他二人做了介绍。杭士杰只同骆缇说了两句,便上了马和夏至往阵前去了。柳春来道:“这人好生无礼。上回,我们爷去给王爷请安,他也是摆出这张脸,什么意思?”云修儒瞪了他一眼。骆缇似乎也看出来了,问道:“你们本就认得吗?”云修儒摇头道:“他是王府之人,我何曾去过那里,又怎么能同他认识?”
骆缇正自疑惑不解,忽见高智远牵着马过来道:“爷,小的先过去看看。”云修儒一把扯住他,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高智远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低声笑道:“哥哥只管放心,我师兄可不是轻易便受伤的。少时,我定将一个完完整整人送至你手中。”柳春来笑道:“高公公只管在这里打趣吧,看我不跟廉爷讲。”高智远抬眼望去,见一个十五六岁,明眸皓齿的小内侍,正含笑望着自己。心中暗道:“果真是近朱者赤。才几年未见,倒出落得有几分他主子的品格。”也向他笑道:“这不是小柳公公吗,都长成大人了。”说罢,拱拱手,上马往前去了。
魏允之望着场中,捉对儿厮杀的两个人,对顾观仪低语道:“敌将是什么来头?”顾观仪道:“王爷还记得当年被松风刀劈与马下的罗丹名将万俟藏吗?”宦海宁道:“此二人便是万俟藏的长子和次子。”魏允之道:“哎呦呵,替父报仇啊?”说罢,朝身后一挥手,立时便有绣着“魏”字的锦旗,竖了起来。魏姓乃是兰玉国的国姓,敌军阵中微微有些骚动。厮杀的两人都停了下来,各自回去。
廉松风万没想到,魏允之会来。忙扔刀下马,跪下道:“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安泰。”魏允之在马上笑道:“快些起来,跪来跪去的不好看。”廉松风起身重新上马道:“王爷因何到此?”魏允之道:“孤如今可是宣抚使呢。”又朝对面望一眼道:“他二人功夫如何?”廉松风惭愧道:“他二人很有些手段,奴婢无能,交战数月竟未讨得半点便宜。”魏允之道;“老夏是怎么让人给擒的?”顾观仪道:“国公还是轻敌所致。”廉松风躬身道:“国公还在敌营受苦,都是奴婢之过。”魏允之摇头道:“哎,这与你什么相干?”
正说着,之见一十五六岁的小将拍马冲到阵中。魏允之细看时,不由赞道:“好个俊俏的小将军,倒颇有孤当年的姿态。”因问是何人?廉松风回道:“他便是国公的次子夏桑植。”魏允之一听,几乎将下巴砸在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圆,暗道:“红杏出墙,绝对的红杏出墙!”又伸着脖子,从头到脚的将夏桑植打量一番,用手托了下巴道:“他可是那个庶子吗?”宦海宁点头。魏允之道:“他长子桑林我倒见过,跟他很像。到外面闯荡江湖这些年,尚未归来。这位小公子……”魏允之狠狠地将下巴揉了两下道:“孤还是第一次见到。”宦海宁道:“据说他十三岁便被国公送到了军中。”魏允之忽然笑道:“老夏竟能生出这样标致的儿子?”正自惊叹,忽见场中形势有些不妙,一把拦下廉松风道:“待孤与他们耍耍。”说罢,催动战马直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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