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骆缇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梧桐院。金生抹了把眼泪,挨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他们进去。
屋内,云修儒拿着打碎的茶碗片儿,紧紧的贴在项间,丝丝缕缕的血,随着细白的脖子蜿蜒而下。云燕亭跪在地上,见慧锦帝带了骆缇进来,这才长出了口气。骆缇看着眼前的一幕,随即明白,云修儒果然出事了。慧锦帝在他的威逼之下,带着人退出了屋子。临走时,将地上同他手中的残片全都收走了。出去后,立即命人宣李放过来。
云燕亭拿了手帕,与他按在伤口上。云修儒惨白的脸上激出了一丝红晕,扶着骆缇在榻上坐了,轻声问其缘故。骆缇只得面带惭愧的告诉他。见他落到如今这般境况,云修儒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声劝慰道:“罚也罚了,再想也无用。骆翁但放宽心,有泊然与我在,断不会让你们父子受委屈。”回头对云燕亭道:“少时,你将骆翁送回我们家吧。”又对骆缇道:“我们算起来也是一家人呢,日后,骆翁父子便安心在寒舍住下吧。”骆缇望着他半响无语,颤颤的抓了他的手道:“你,你不怪我连累了松风吗?”云修儒微微摇了摇头道:“还说这些做什么?就算泊然不做掌印又如何?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便有你们的。”
骆缇望了望窗外,悄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云修儒脸色一变,将头扭向旁边,嘴唇紧紧的抿在了一起。骆缇的心“咚咚”的跳着,他抬眼望着云燕亭。只见他紧锁眉头,面上悲愤交加,放在一侧的手拧得死死的。云修儒苦笑了一声道:“我怕是再出不去了?骆翁好自珍重吧。”伸手将云燕亭拉至面前道:“你出去了便莫再回来了。”云燕亭一听,当即跪下抱住他的腰,压低声音抽泣道:“不,儿子哪儿也不去,生死都随着父亲吧。”云修儒眼圈儿一红,抚着他的肩道:“胡说什么?我,我知道你孝顺,可你还年轻啊,何必陪我关在这个笼子里,不见天日了?”云燕亭哪里还忍得住,又不敢放声大哭,只得将脸贴在云修儒怀里呜咽着。见他浑身抖个不停,云修儒回抱着他,柔声道:“你自小便跟着我,辛苦了这些年,我也该放手了。”云燕亭只一味的在他怀里哭泣,哪里还说得出话。
骆缇又不是傻子,细品他方才的话,那脸便绿了。
云修儒将此事禀明了慧锦帝。立在院中,望着他二人渐行渐远。
慧锦帝看云修儒的面子,遣了两个内侍相送,又派两匹马与他二人骑了,径往云府而来。
在府门前下马,两个内侍自回后宫不提。云燕亭上了台阶正待叩门,门却开了。那家人一见是他,上前一把扯住叫道:“二爷,你……你可算是回来了,家里头出事儿了!”云燕亭强自镇定道:“出了何事?”那家人一面让他们进来,一面道:“大老爷回来了。”不等云燕亭作答,骆缇浑身一颤,仿佛陡然从梦中惊醒,叫道:“快带我去!”于是,云燕亭扶了他,跌跌撞撞的朝后宅赶来。
廉松风在次日清晨,被路过的几个客商所救。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昨夜打斗中留下的尸体,却凭空不见了。他被送至官府,报上了姓名和身份。那官儿见他下颌,果然光滑无须,又观他相貌不俗。廉松风的名号虽谈不上如雷贯耳,多少还是晓得,此人在御前颇得宠爱。于是,诚惶诚恐的亲自带了人送他回京。真是无巧不成书,眼看便要进城了,却碰上了锦衣卫的人。廉松风经此巨变,神情颓废至极。昏昏沉沉的躺在马车里,还不知道自己已被转手他人。
那官儿看这五六个人鲜衣怒马,又见识了锦衣卫的腰牌,对他们十分的相信。想跟着一同入城,被千户长给拦住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那官儿吓得脸煞白,急急领着手下逃命似的去了。
千户长将他送回府宅,随即回宫禀报慧锦帝不提。
祝管家见廉松风去而复还,本就有些疑惑。又见他形容憔悴,两眼无神,像是大病未愈的样子。最奇怪的是,一起去的三老爷与大爷,还有那几个护院,都不曾跟回来。心中便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忙命家人,将廉松风架回房里躺下,正打算差人往宫里送信儿,可巧云燕亭与骆缇就回来了。
众人见廉松风回来的蹊跷,他又是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一家子都慌乱起来。直至看见了云燕亭,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骆缇的心已缩成了一团,哆哩哆嗦的向前拍了拍廉松风道:“松风啊,你,你,你怎的回来了?”廉松风微微睁开眼,半天才看清自己身在何处,认出眼前之人是谁。呆了呆,猛的打榻上翻下地,跪在骆缇面前,疯了一般叩头不止。众人皆大惊失色,骆缇与云燕亭更是脸上颜色尽退。二人左右将他抱住,异口同声的询问,关心之人的下落。廉松风声音嘶哑的道:“我们露宿山野之时,不知哪里来的一群……一群黑衣人,他们武功甚高,人手众多……”说到此处,浑身便颤抖起来。闭上干涩的眼睛,却再挤不出半滴泪水。云燕亭身子一阵发软,祝管家慌忙上前将他扶住,只听廉松风继续道:“智远与庭芳……再……再回不来了。”他这里话音未落,那两个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众人顿时连叫带喊的乱作一团。廉松风顾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坐在地上呆呆发愣。
还是祝管家差人去请了个郎中来,救了半日,才见骆缇缓缓醒转,云燕亭却仍然没有动静。廉松风木讷的,望着骆缇捶地大哭,张了张嘴。只听得喉间“呜呜”作响,口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中依旧无泪,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悲伤,抑制不住的抽搐着。有家人将他扶到榻上坐下,祝管家见他摇摇晃晃的,忙坐在他身边支撑着他。
云燕亭被抬到床上躺下,骆缇也让人架到椅中坐好。郎中对云燕亭施以针灸,可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他如同睡死过去了,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那郎中收了针,只说是让另请高明。与骆缇开了方子,下去拿了诊金自去了。
众人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骆缇哭了会儿,忽然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喝令家人们都退下,不得进来打搅。
廉松风见他欠了几次身子,都未能起来,忙踉跄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骆翁有什么要紧事吗?”骆缇抓了他的手,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救救修儒吧。”廉松风听得耳中“嗡嗡”直响,瞪着他道:“你说什么?”骆缇咬咬牙,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言罢,又捏着拳头,压低声音道:“据我想来,陛下是早就谋划好的。你们所遇的那群人,便是他派去的。”廉松风心中突然明白,那些人为何只废了自己的武功,而不要自己的性命。把骆缇赶出宫,是为了让云修儒孤立无援。废除自己的武功,便少了一个障碍。又可以此要挟他,让他驯服顺从任其所为。廉松风不停的摇着头,他不敢,更不愿相信,这一切果真是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为。他不是敬守真如尊长吗?怎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是他亲自成全的我们,为何又不顾道义的强行霸占?就算不念及我对他的一片忠心,也该念及守真为了他的安危,宁愿受辱也不曾背判他。不,这只能怪自己太天真了。他是君王啊,你不过一介区区内侍。你对他尽忠,哪怕是付出生命,也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而他却不必要领你的情,心安理得的去接受便好。还痴心妄想着,君王会用一颗平等的心对你,一个家奴?真真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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