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又何尝不知人力是何等微薄。”
“……都是自家兄弟,又是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误会、闹什么脾气。”
“……长平之后,有死无降!”
舆车一侧竹帘卷起,里面走出一人。可惜盖聂此时双眼迷离,已看不清他的形貌。那人扬起一手,四面八方又传来那种无比齐整的弩机上弦之声。
一个森冷柔和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你若不想死在这里,便放开剑,跪下。”
盖聂咳了两声,唇边竟然浮起笑意。他清了清嗓子,像列国贵族在席间咏《诗》一般低吟起来。
“战有九死。冒进者死。擅退者死。贪功者死。怯战者死。莽勇者死。踌躇者死。气可尽。力可竭。势可孤。”
这是赵国军中流传的一首歌谣,是李牧编来警醒、激励军中将士的。司马尚赠剑之时,也道“战有九死,勇冠者生。”便是这把剑名字的由来。
“盖某已身犯九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仿佛能听见长剑在手中厉声大笑,无数冤魂缠绕在五指之间,随着寒刃出鞘的一瞬向前方奔泻而去。
万箭齐发。
TBC
第52章 五十二
殇之章九
盖聂从昏厥中渐渐醒转,发觉手足又一次被镣铐和锁链牢牢绑住,吊在一间来历不明的牢室之中。身上创伤均已被包扎过,剧痛尚且可忍,却有种难耐的麻痒,沿着胸膛、手臂的肌肤上划来划去,宛如一条蠕虫缓缓爬行。他费劲撑开眼帘,只见那“蠕虫”竟是两根长长的指甲。指甲上涂着紫色蔻丹,五指白皙修长,却不失力道。他神智还未十分清明,迷迷糊糊地想到:“此人是个女子?还是男人?”
一个赞叹的声音从近前传来:“瞧这副骨骼,筋络,肌理……确是做剑奴的好材料。”嗓音轻柔和顺,但确定是男子无疑了。
另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从稍远处应道:“令君好眼光。据杨将军说,此人在城中肆意为虐,死在他剑下的士兵共计六十七人,百夫长两人,千夫长一人;其中有五人的爵位都在公士以上。”
“罗网也损失了三架‘枭’,一‘蟒’、二‘虎’、一剑奴……啊对了,还有一位剑圣。”第一人又似赞叹又似讥讽地答道。“但愿他的价值,要远在这些人之上。”
盖聂隐约觉得这二人的声音都曾在不久前听过,极想见见他们的相貌,可惜脖子上似挂着千钧重负,想要抬一抬下巴都极困难。忽然他感到颌下多了一分力道,乃是一根尖锐的指甲刺进肉内。
“哎呀,原来已经醒了。”
盖聂被一根手指扶着抬起头来,与说话之人平视。那人戴着黑色高冠,长眉细目,红发朱唇;明明口角含笑,可他盯着盖聂的眼神,却像瞧着一块死肉。
盖聂喉头微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箭簇……”
那人挑眉一笑。“不错,正是箭簇。当日你与剑圣交手之时,我已经密令所有弩兵都将箭头折去;最后刺中你的只有箭杆,入肉至多不过二三分。但以你当时的伤势,站立都很困难,倘若你肯弃剑而降,本来也不用多吃这些苦楚。”
盖聂此时已确定,眼前的人物就是当初舆车中的神秘人。“你是,罗网的首领?”
“岂敢。赵高只是个小小的中车府令,职责卑微,不过奉国尉大人之命,为秦王搜寻兵器罢了。”
“……兵器?”
“但凡绝顶剑客,多半心高气傲,不肯屈身为人奴。”赵高敛手微笑道,“不过,若奉宝剑为主,托身为剑奴,又当如何呢?人从剑,剑驭人,心神合一,无往不利——此等境界,非庸碌之辈可及。你也是剑客,可愿一窥此境?”
盖聂听他说到“剑奴”二字,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位没有名字、剑名“蜂趸”的对手。他的剑法迅如疾风,暴如骤雨,被刀割剑刺亦不觉疼痛。但他的神智,欲望,感情,似乎都与他面上的肌肤一同僵死了。这样的“人”,胜有何喜,败有何忧?活着,又有何所求?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剑是死物,人是活物;以死物驭活物,剑术虽精,也不过是杀人的傀儡。”
赵高不嗔不怒,反而“哈”地一声笑出声来。“足下词锋犀利,果然不像普通的刺客。剑圣生前曾说,你是鬼谷一脉的传人,那便是纵横家了?不知你学的是合纵呢,还是连横?”
盖聂头脑虽然混沌,在鬼谷中所受教导却是时刻铭于心内的,此刻也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合纵、连横,皆是应运而生,随势而动。我派不过精研万物之理,洞察世人,以图预先发现世事动荡的征兆,并加以推动而已。”他想了想,又道:“若阁下能令盖某入见秦王,盖聂也能令阁下加官进爵。”
赵高目光浮动,眼中尽是戏谑,笑道:“好说,好说。鬼谷派不愧是名门大家。不过如今天下大定,七国已灭其二;纵横游说,也都无甚大用了。但你这一身剑术,若不能为秦王所用,便只能化为飞灰,岂不可惜?”
盖聂道:“然而在下若不成为剑奴,秦王又岂敢用我这样的人。”
“你是聪明人,否则也练不成那样天下无双的剑术。”赵高点头笑道,如变戏法一般取了一只青铜杯,置于盖聂口边:那杯中之水带着一股幽香,泛着绿莹莹的色泽。“此乃咸阳宫内收藏的好酒,名曰‘凤鸣岐山’。壮士若愿投身罗网,请满饮此杯。”
盖聂紧抿双唇,扭头不语。赵高挑眉道:“你怕喝了此酒,会变得与蜂趸相类?然而在你昏迷时,这种酒已不知灌了多少下肚;军中医士为你清洗伤口,用的也正是此酒。你到如今才拒饮,未免太迟了些?”
盖聂蓦地一惊,愈发觉得头痛欲裂。他心中大骇,远胜于伤口的剧痛。
——莫非不久之后,我便注定要变成无知无觉的屠夫人偶?
赵高见他仍是不愿张口,微微一笑,抬手将那满杯的酒液倾倒在盖聂的头顶。透明的水纹沿两颊、脖颈滑下锁骨,消失在渗出斑斑血迹的麻布内。伤口迸发出的锐痛令他无可抑制地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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