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早就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回来,而张佳乐不回来,却也绝对绝对,不会再挡了他们的路。他要告诉这个江湖,张佳乐不再是百花谷的张佳乐。他要铲掉自己最后一点藕断丝连的根,铲掉江湖宵小觊觎的最后一点关系,也铲掉所有曾为他哭过的人们,最后一丝念想。
“写给你们的那封信,还留着吗?能给我看看吗?”张佳乐问。
邹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从外袍的袋子里翻出一张纸片递给张佳乐。
“因为觉得可疑,我一直随身带着。”他解释道。
张佳乐展开纸片看了一眼,他立刻辨认出了这纸上的字迹,垂着眼睛,任由灯影摇曳,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颤抖着的影子。然后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把信还给了邹远。
“我……”
他想说,我是来看看你们的。最后一开口,却还是说成了那句“我不会再来。”
唐昊自然抱着双臂冷笑不止地说了一句谁稀罕你来。而邹远思来想去,朝张佳乐拱了拱手。
这已经是平辈之仪。毕竟他是百花谷现任的大当家,而他如今只是一个和前任当家同名同姓的陌生人。他终于也已经看开了,如今的百花已经是他的百花,张佳乐的百花,早已经去了。
“保重。”邹远说。
张佳乐笑了笑。他想伸手去摸摸邹远的脑袋,但也只是想了想,他并没有这样做。
以前的时候邹远总是怯生生地叫他师父。他一头的黑发又细又软,性格有点羞怯,看上去脾气软绵,内里却是个格外倔强坚韧的性子。和整天闹猫逗狗琢磨自己的一套的唐昊不一样,他总是跟在张佳乐身后,一招一式,有样学样。与其他人比起来他并不是那么有天分,但勤能补拙,一手繁花使得像模像样,虽然缺乏经验难免缺乏变化,可除此之外,谁也挑不出什么差错。
照理说他应该叫张佳乐二师父,但因为这称呼张佳乐不喜欢,所以邹远从来不这样叫,会这样嚷嚷的只有唐昊。
他刚才却那样叫了,可见还是生疏了,张佳乐想。
他却并不伤感,只觉得高兴。他简直不能更高兴了,连疲惫的肩膀都轻快起来。
他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一把扭着头不理他的唐昊,在对方愤怒地骂起来之前,快速地跑了。
然后第二天,张佳乐便骑着马去了城里最大最大的钱庄。他跟着那又聋又哑的管事走过长长的暗道,用一枚小小的印章打开了一个精铁铸成的柜子。
江湖上总归有这样的地方,就算你已经“死”了,想联络你的人,还是可以通过这样的地方找到你。
他从里面摸出了两封信和一把钥匙。一封的字迹和邹远给他看的那张纸条上的一模一样,不但潦草,上面还有油乎乎的几个指印。张佳乐皱起眉头看了看,上面只有一行蝇头小字,写了一个日子,和一个地方。
他不耐烦地把这封信塞进口袋里,又看了看另一封。这封信就正经多了,用的是漂亮的玉水纸,封口处盖着鲜红的印泥。
这封信张佳乐却没有看,他把它放进怀里放好,关上柜门,又跟着那位泥人一般毫无生气的管事走了出去。
再后来他用那把钥匙在钱庄的大堂里换了一大叠的银票。这里是南国最大的城池,有的是精致华美的天上锦和价值连城的和田玉,所以当张佳乐神清气爽地洗刷了一番从客栈里出来的时候,刚才还在嫌弃他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店小二,差点扶不稳自己那可怜的下巴。
他一身窄袖盘领的绯衣,牵着匹被刷得油光水滑的青骢马,虽然那一头短发依旧是不合仪制,但那双眼亮而明艳,通身气派风流,仿佛最锐不可挡的利剑,令人见而忘俗。
一瞬间就有人认出他来,毕竟他也曾是南疆人心中数一数二的大侠,而两年也并不算久,区区两年,又有谁能忘得了百花谷的张佳乐。
可他们谁都不敢叫出他的名字,他就像个耀眼而美好的幽灵,不知从何而来,如今策马扬鞭,又不知要朝哪里去。
直到他跑远了,人们才纷纷议论起来,而这样大的消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往来的驿站和飞翔的信鸽,迎来送往的,便都是这样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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