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我不动声色地说,“凭你的直觉,你当时看到他的时候,都琢磨出了什么?”
他低头认真地思考起来,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思考一个极深奥的难题,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语气坚决:“那小子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个善茬,应该是上过学的,看着跟别的混仔就是不一样,不过要我说,他应该是在道上飘过的,那股子狠劲一般人可没有,不然老板也不会重用他。”
“你们老板重用他?”我反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说,这人当时才来了一周。”
“是没错,不过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当时老板手里刚折了人,就想重新养个心腹,年纪小的最好,性子浅,也好掌控,他又是个外地来的,还缺钱。”
“也就是说,赵东当天派这人跟着,是因为信任他?”我说。
“也不全是,”他摇摇头,“也是考验。”
“什么考验?”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说……”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往前凑,眼珠转了一圈,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这可是我听说的啊,据说黑子那段时间跟老板……总之不太好。”
我眯起眼睛,他这操蛋的语气几乎让我以为自己在听两个男人的八卦。我说:“哪个不太好?”
“就是对老板不满意呗,”他撇嘴道,“给钱少了,不受重视了,那原因就多了。”
赵东让小周跟着去,是想看看小周会不会给黑子圈走?
“行,”我没心思继续听他们酒吧人民的争宠和斗争,果断换了个问题,“一般在这一片打工的外地人,都住在什么地方?”
“嘿,您问这个我倒是能说上几个,顺着这坡下去不是洪春路吗,老城区改造那会儿,留了几个旧楼房没动,后来都变成了廉租楼,专门租给那些外地来的,还有那些穷鬼学生,赶潮儿同居开房什么的,都在那儿。”
我点点头:“嗯,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知不知道三年前被烧死的两个人是谁?”
“不是老张跟黑子吗?”他愣愣地看着我。
“你们怎么知道?”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我们可从来没说过,被烧死的两个人是谁。”
一阵沉默后,他泄气道:“不瞒您说,老板那会儿也搞不清楚死的是谁,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查,就让人盯紧了他们的老巢,派去的人回报说,老张和黑子的家里人一前一后都去南桥认了尸。”
“怎么就没看到姓周的家里人?”
“这您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他竟然反问了一句,而我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没错,回去问问当年有哪些人来认领过尸体不就知道了。
“行,”我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儿了。”
“哎哎,那个,警官同志,”他一脸讪笑,搓着手,“像我这么配合您工作的,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奖励啊,”我看他一眼,“我问你,三年前警察来这儿问话的时候基本没问出什么,怎么现在你倒肯开口了?”
“那肯定不一样,那会儿老板还在呢,哪个敢乱说?”他眼神四下乱瞟,嘟囔道。
我淡淡一笑:“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没定你罪都是好的,你还敢跟我要奖励?”
13
【唐维安】
直到坐回车里,我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虚脱般地,手指轻轻搭在方向盘上,我听见大脑疯狂转动的声音,房间里有没有留下不该存在的东西?会暴露我和周圣宇的东西?怎么会这样快?凌晨时分我才刚回去过,我们的房子,就要这样曝露在天光下了?
迟海风和严哲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落在耳边,我却怎么也听不真切,耳后是宛如判决般的一声:“先去洪春路转一圈吧,碰碰运气。”
我竭力强迫自己目视前方,神态自然地转动钥匙,踩下离合,转动方向盘,掉头。
“让他们也分头去找找吧,重点排查姓周的租户,再看看有哪些是三年前忽然失踪的。”后视镜里,严哲拿出手机下发指令,迟海风也紧随其后:“最好直接找房东问问,要是留有证件就太好了。”
车子沿着山道驶下,离旧煤场越来越近。
“停一下。”迟海风挂断电话,忽然开口。
我踩下刹车,脖子僵得像着了火,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缓缓扭过脸,迟海风的目光落在旧煤场的方向,而后轻轻掠过,几秒钟后,他望着那栋我余光都不敢停留的老式筒子楼,指了指:“去那儿。”
不要。我听见心底的呐喊。
那是我们最后的家,如果连那里都没了,我还能去哪里等他回来?
我浑身僵硬,所有肌肉紧绷,重新踩下油门,然而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视野一片黑暗,车身颤抖着往前颠簸了一下,熄火了。
不要。
我趴在方向盘上,迟迟不动。
你们会逼得他无家可归,逼得我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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