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知肚明,自己专宠王淑妃,王氏风头逐渐盖过了皇后,但秦氏碍于母仪天下的身份,不能做出争风吃醋的事来让人笑话,着实怄气着,如今王淑妃以下犯上,秦氏逮着了机会行使皇后之权处罚她,名正言顺,皇帝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硬要护着王氏,恐怕皇后从此没了威信,会导致后宫大乱,这是皇帝绝不想看到的,更何况在许多事情上还要倚仗皇后和她娘家的势力!因此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皇后做得对,朕没有意见。只不过,两个孩子年纪尚小,能否让他们回到母妃身边……”
秦氏淡淡一笑:“皇上,您怎么也妇人之仁了?皇子公主交给师傅教养有什么不放心的?特别是十二皇子,身体一向娇弱,总是呆在母妃身边沾染过多的脂粉气,并非吉兆,不如让师傅多管管他,也好培养些男儿气概,和太子哥哥一样,将来才不会给皇上您坠了颜面。臣妾知道皇上疼爱小皇子,所以只打算让他在皇子所住上半个月,学点儿规矩,等满了七岁再正式入皇子所学习。这样,淑妃妹妹也就能记住这回的教训,好好管教孩子。”
皇后口气强硬又说得句句在理,皇帝无言以对。气闷地猛喝了一大口水。秦氏笑眯眯地亲手为他斟满:“臣妾看皇上今日喜气洋洋地,可有什么好事儿了?”
“确有喜事啊。还是皇后了解朕。派去西北的钦差回来交旨了。西北军饷自足,且还有多余的税银上缴国库,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皇后垂眸静观杯中茶叶沉浮:“以臣妾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皇帝一惊:“此话怎讲?”
“皇上您想,西北停战才三四年,如此贫嵴之地往年总要朝廷至少送去上百万石粮食才不致大的饥荒,如今既能自给自足,连多缴两成税赋都能痛快拿出来,这些钱粮是哪来的?安疆王在西北都做了些什么?别忘了,安疆王府和楼兰王室可是姻亲!他们暗地里做什么勾当,皇上都清楚吗?”
“这……”隆武帝想了想,“皇后你多虑了,应该……不至于。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再做出大的举动了。西北还有高凌在,知子莫若父,高凌再不满我这个父皇,最多也就抗旨不回京城,无论如何也不会联合楼兰造反,更何况袁峥主动裁了八万兵马……”
“哼!”皇后冷笑一声放下手中杯子:“西北民间给袁峥和高凌立了多少生祠和长生牌位?如今的西疆百姓只知有安疆王和睿郡王,眼里何来朝廷和皇上您?就算裁了八万兵马,也只是去掉了一些老弱病残,兵力并没有减弱多少吧?本宫记得当初皇上您想让安疆王裁减二十五万人马的,结果袁峥不但假装不明白,还秘密和楼兰结亲,您都忘了吗?”
皇帝闻言一惊:“钦差昨天半夜才回京城,朕也是今早朝会才得知详情的,甚至长生祠这类事还不清楚!皇后又是从何得知?”
秦氏并不回答,自顾说道:“臣妾自有渠道得知消息,皇上就不必多问了。”
皇帝皱眉沉思,只听皇后又说:“其实皇上要看袁峥是否真的忠心,法子很简单,只要明年继续增加一到两成税赋,就可以试探出来了,半年工夫,姓袁的再大本事,量他也无法可使!”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朕倒真是一向小看皇后的胆色了!站起来一甩袖子:“事关重大,真逼反了袁峥就不好收拾了,朕还要好好想想。皇后也累了吧,朕就不扰你休息了。”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坤平宫。留下秦氏暗地咬牙:“哼,老东西,过河拆桥,还有姓王的小狐狸精,走着瞧!”
王淑妃在寝宫翘首以待,没想到皇上不但没把一双儿女带回来,还斥责她不该惹一个空有贵妃头街、已经根本不可能分去恩宠的人。王氏从未见过皇帝对自己发火,刚想撒娇哭闹,不料皇上今天毫无哄她的心思,扔下一句“不就是半个月见不着而已!”竟转身就走,一时不由呆住。
脚步声响起,王淑妃以为皇上回心转意,没想到进来的竟是皇后贴身的两个老嬷嬷,其中一个幸灾乐祸地通知她:“淑妃娘娘,皇后娘娘派奴婢们特地来告诉您一声儿,已经把小皇子和小公主送去了皇子所,您可以闲下来了,有空多读读《女则》比什么都好。”看王淑妃惊惧失望的神情,冷冷地加上一句,“就算皇上对您恩宠有加,您只不过是个妃子而已,听奴婢一句劝,想在后宫立足,光凭脸蛋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比当年的吴贵妃漂亮?有皇子傍身又如何?若是不想十二殿下步十殿下的后尘,一定要知道您头顶上是谁!”说完径自回去了。王氏蓦然惊醒,呆坐着直到被贴身宫女扶进内室。
出了王淑妃住处,隆武帝挥退了随侍太监,独自在后宫中闲逛。西北裁军、淑妃哭求、小皇子被隔离、秦氏干政专权……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缠绕纠结,让他心烦意燥。尤其高凌病重的消息竟然让他心头阵阵抽痛,快四年没见了,十皇子平日偶尔来信也只是公事公办,很少详叙父子亲情。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是否将朕恨之入骨?
风吹过,甬道上翻滚的是未曾来得及扫去的残花落叶,满园秋色尽显萧索。忽有阵阵幽香随风隐隐传来,不由自主便跨入了那门槛都显破败的院落。院中竟然各色菊花争艳怒放,却有一小半被踩得七零八落,断枝残叶落了一地,两个有了点年纪的宫女正弯着腰收拾,只听其中一个轻叹口气劝道:“这帮奴才都狗眼看人,支使不动了。娘娘,您歇着,让奴婢来吧,不管怎么说,您也不能干这等粗活儿,看脏了手……”
另一女子摇头:“反正再干净也没人看见,秋月,你不用管我,有点事做,就不会老惦记着凌儿了。”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素淡的吴贵妃。仔细看看,比起几年前,少了胭脂水粉的脸竟更清丽了些,只是发际鬓角现了几缕银丝,眼角多了几丝细纹,不再是娇艳柔嫩,却是有了脱俗之美。原来隆武帝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这绝足三年有余的储秀宫。
第 154 章
看到皇上突然出现,秋月惊喜异常,竟差点忘了行礼,心里不住叫着老天开眼了。吴贵妃倒是宠辱不惊,淡淡一礼:“臣妾叩见皇上。”竟转身接着抢救倒地的菊杆,并不理会站着的九五之尊。
皇帝有点尴尬,干咳一声:“朕记得原来这里种的都是牡丹芍药,如今怎么都换成菊花了?”
“人都是会变的,臣妾现在不喜欢牡丹,喜欢菊花了。难道皇上的喜好就没变过么?”
昔年柔若无助,只懂以色侍人的娇兰,如今成了带刺玫瑰,皇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爱妃……”四处看看破败的建筑,“这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冷炕冷灶的,能不饿死冻死也已托了皇上的洪福了。”
“这也太过分了!朕……朕……”皇帝支唔了半天,没有说出下文来,任谁都知道吴氏虽失宠,但名号尚在,除了皇后,谁敢如此对待她?
“皇上,其实人少也清静,臣妾如今只想在这冷宫里过安静日子,不想有人隔三岔五地来找麻烦。快晌午了,臣妾这里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拿不出,如果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皇上还是请回吧。”
隆武帝今天脾气尤其好,听了这闻所未闻、冷冷冰冰的逐客令,也并不生气,反而拔脚往里走:“爱妃何罪之有?朕是专程来看望你的。朕走累了,要进去坐坐。”
秋月终于惊醒过来:“娘娘快洗手,奴婢下去准备……”边笑边抹泪地下去了。
屋里的布置还是原来的样子,洁净如前,只是少了很多值钱的物件,应该是被宫女太监偷走或者用来换一些生活必需品了,显得冷清清空荡荡的,唯有正墙上挂着的一幅精心装裱的画尤为醒目,那上面是袁峥和高凌并肩笑看日月齐辉的场景。画中高凌俊秀清朗,笑得眉眼俱舒,比之当年手刃贪官时的意气和凌厉更多了三分温和与宽容。看着看着,眼眶不觉湿润起来。
耳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吴贵妃终忍不住跪下来揪住龙袍袍角:“皇上!臣妾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了,看在多年伺侯皇上的份上,只求皇上告诉我凌儿在西北到底好不好?臣妾已有九个月得不到他的消息了……他再不听话也是您的亲骨肉啊……”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想起这个远在天边的儿子也曾和如今的十二皇子一样承欢膝下,父子间也曾亲情融融,隆武帝心头发酸,实在不忍心告诉眼前的母亲孩儿重病的消息,只用力搂了吴贵妃入怀抚摸她如云青丝:“凌儿在西北过得很好,办事也很得力,袁峥为了他竟不肯纳妾生子,也算是异数了。”
“真的?”
隆武帝伸手抹去怀中人眼泪:“当然是真的!莫哭了,去梳洗一下,今晚朕翻你牌子!”
小小教训了王淑妃一顿,皇后憋了好久的气尚未出够,又出了一件令她极为恼火的事来。在冷宫里住了将近四年的吴贵妃居然重获圣眷,隆武帝不但连着三晚召她侍寝,还亲下圣旨,责令内务府两天内按制把侍候的宫女太监按数拨下,并将一切用什配备齐全!饱受冷遇的吴氏似乎又隐隐有了昔年三千宠爱在一身时的风光。皇后恨得牙痒,只等着抓她的错处好重施故伎,然而吴贵妃却似乎绝了争宠之意,循规蹈矩,谨言慎行,让秦氏一时间无计可施。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了没几天,西北竟来了人,持着宫廷侍卫的腰牌长驱直入,等她接到守卫的报告之时,石小四已经和吴贵妃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了,就连刚下早朝的皇帝也早就闻讯赶去了储秀宫。
吴贵妃不停地询问高凌在西北的健康状况、精神可好、生活起居、袁峥及王府人氏待他如何……事无巨细一一问来,石小四诧异她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以前高傲凌厉的贵妃娘娘完全蜕变成一个全身心牵挂爱子的母亲。虽然她老了些瘦了些,不如以前艳色倾城,却慈祥温和了,尤其看小四战战兢兢的样子,竟善解人意地派人从绣房把奶娘请了来,让他母子好早些见面,让小四尤为感动,按着早就背熟的话把高凌离京,尤其是到了西北以后的生活细节仔细地禀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吴氏问得仔细,小四答得详细,听得高凌的病只需好好调养便无大碍,皇帝和吴氏心怀大慰。小四乘机求她:“娘娘,殿下思念您,属下也想念母亲,能否准许属下接母亲出宫住两天以尽孝心?”
吴贵妃当即点头:“当然可以,你们母子和凌儿感情不一般,又难得相聚,本宫岂有不许之理。这样吧,你启程回西北之前,奶娘都可以出宫,总管太监要是为难你们,就说是我准的。”说着取了自己宫里的腰牌出来送他。皇帝看着他们,并无不豫之色,小四母子二人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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