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夕阳快要沉入禺谷,两人才收拾东西,回到了小木屋。木桌上早就放着科务处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食物了。
“我看明天依旧是个大晴天呢,我们明天继续吧。”
覃裎提议着,水辰回想白天时的狂热状态,欣然同意。
两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又谈起了白天的感悟。一直到灯罩里的白烛烧到了尽头,变成了一堆白蜡,才结束了对话。
小木屋的床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人平躺。幸好衣柜顶上还有一套薄棉被,可能是科务处白天的时候拿过来的。水辰打好地铺,与覃裎就这样一人床上,一人床下的睡去了。
第二天果然是一个晴天,两人又带着画具和小提琴,到筌池边去。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每天的阳光都是如此明媚,就像这里从来不会有坏天气。每天都是第一天的重复,连水辰都分不清自己在这里呆了多少天了。他和覃裎的足迹已经踏遍了一信的每个角落。
除了作画,他大脑里想的事情越来越少,与覃裎的对话也只跟艺术有关,俨然忘记了他要将覃裎带出一信的念头。
然而,水辰并不是完全没有烦恼的。从第一天起,他就一直不能下笔作油画。无论他内心荡起了多少激情,对眼前的美景有多少难以言说的感动,拿起调色盘,画布上都仍然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事实让他焦躁。他从不怀疑自己作画的天赋,在想起过去的覃裎时,他仍能有爆棚的灵感,只是现在身处这个地方,却没有一丝下笔的欲望。
而让他开始感觉到不对劲的,是覃裎的音乐天赋。
他对覃裎的音乐天赋,就像对他自己的绘画天赋一样自信。覃裎热爱大家名曲,却更喜欢自己作曲,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亲手创作的每个音符,才能承载我最真实的情绪。”
覃裎近些天演奏的都是名曲和他以前写的曲子,水辰发现后,就问他:“你都不写新的曲子吗?”
覃裎犹豫了一阵,笑着对他说:“已经有些灵感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写下来。”
当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水辰觉得覃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又过了几天,新乐章作好了,覃裎兴奋地拿给水辰。水辰哼了几段,感觉风格依旧是覃裎的风格,旋律间却少了让人心动的部分。
覃裎的作品中最打动人的就是对灵魂的冲击,它或许是朴素的,或许没那么好听,却能让人深深地沉浸其中,感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动。
眼前的这个,却让水辰的内心毫无波动。他想了想,对覃裎说:“我想听你奏新曲子。”
或许是水辰的语调太为平静,与之前谈及艺术就仿佛在发光的状态截然不同,覃裎也显得有些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在水辰的坚持下奏琴。
琴声响起的瞬间,水辰突然有些想笑。他之前是有多眼瞎,才会将眼前的冒牌货和真正的覃裎混为一谈。
固然眼前这个人跟覃裎是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神态,连奏琴的风格都是一样。但他缺少了覃裎作曲的灵气,这种灵气不是能够模仿出来的,而是从灵魂深处挖掘出的零星火花。相比之下,冒牌货的创作就如同燃得正旺的火堆,虽然耀眼,却失去了寻找的意义。
这样想着,水辰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作油画了,虚假的东西即使迷人,也永远不值得他填上色彩。
这大概就是艺术家的固执了,仅凭着所谓内心的感动,就去判断真实和虚假。
水辰的面无表情让覃裎的演奏声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假覃裎小心翼翼地问水辰:“辰哥,是有什么不对吗?”
水辰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你现在依旧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假覃裎摇了摇头,随即又犹疑着说:“不过似乎朦朦胧胧能想起一点,我以前是不是身体不好很少出门,都是你到我家来找的我?”
这样的回答让水辰内心一阵冷笑,假覃裎一直故意装作没有记忆,似乎并不想他离开一信,那他就偏要离开。
“是的,还能想起更多么?”
水辰依旧冷着脸,没有知道覃裎开始恢复记忆的兴奋。
假覃裎此时更加局促不安了,身子缩了缩,说道:“没有了。辰哥,你是不相信我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这副可怜姿态让水辰内心作呕。覃裎虽然病弱,却从不会把自己放在弱势地位。他骨子里有着艺术家的傲气,如果被人质疑,被人冷脸相待,会甩手离开,绝不会这样讨好谄媚。
他没有再管假覃裎这楚楚可怜的作态,也没有听他说着更多貌似自责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我要离开。”
假覃裎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一丝狰狞爬上了脸,又被强行压下去。
“为什么?辰哥你不管我了么?”
说完要离开的话,水辰转身就走,没有再作更多解释。
“辰哥——”
假覃裎在身后喊得撕心裂肺,惊起林间的一群鸟儿。
水辰凭着印象,挑选了他第一天来时的路,脚步越来越快,假覃裎的声音也渐渐消散。
没走了多久,那群只在第一天出现的蓝光人拦在了水辰面前,为首的佝偻老人带着有些指责的语气说道:“小伙子,你怎么能抛下小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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