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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个人清醒地呆在生命舱里的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留给两个人的时间不多了。但此时，能多看他一眼，都是好的。

沙千行下来得其实很快，他穿着一套黑色紧身的长衣长裤，身体不再像在漆城时那样随时紧绷着，连眼神都柔和了不少。颗粒状的透明防护衣在他身上不时地闪现，显示着随时抵抗着腐蚀气体的状态。

这让水辰眼神一暗，想起了穿着防护衣出来救他，最后死去的覃裎。尽管这件事在水辰的记忆中才发生不久，但实际已经过去几千年了。从心脏涌起的那份酸涩感似乎都减淡了不少。

水辰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情。还好，覃裎救下来的那条性命，还是有用的，能够在人类存活的道路上出一点力。

“时间不太多了，你还能在生命舱里呆一个小时，我们先看祁博士的视频吧，其他的你应该都想起来了。”

“好的。”

水辰隔着透明舱门轻轻描绘着沙千行的脸，记住了他此刻的样子，然后转头开始看祁博士留下的唯一一段视频。

沙千行站在他的身旁，一人在舱内，一人在舱外，他们的手默契地隔着舱壁靠在了一起，像是没有任何阻隔地牵着，给予对方力量。

祁博士的视频不长，也没有讲什么应对措施。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将国家的情况，未来的希望，他在白塔这二十年的生活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最后，祁博士在视频里真诚地鞠了一躬。他的眼里闪着泪光，说道：“你们中的许多人本不应该承受这么多，但人类需要你们，需要你们在这个已经被黑暗侵蚀的时候，仍然能守住最后的一点亮光，等待着光明的再一次到来。作为第一任灯塔守望者，整个计划的开启者，我替所有沉睡着不知情的人们，感谢你们。”

画面停顿了几秒，然后是第二任、第三任……，直到前辈，每一任守望者都告诉后辈们，情况在不断地好转，希望就在前方。而他们引导和被引导的时日里，都曾有过值得珍藏终生的记忆。

每一任守望者都曾在白塔基地留下自己的痕迹，留下他们守候人类，等待希望的故事。第二任制作的机械狗、第三任留下的魔音灌脑般的歌声、……前辈留下的审美奇葩的服装，这些都是守望者们曾经存在的证明。

视频已经放完，摄像机出现，对准了沙千行。

“之前的守望者在回到现实后，都不曾在被引导者面前出现，而是续录完这段视频，悄悄找个角落死去。”

沙千行转过头看着水辰，他的手指微微蜷起，像是要用力将指印透过去。

“但我想在你面前录完这段视频，让你看着我，而不是看着画面，来了解我心里的想法。”

水辰点点头，看着摄像机开启，看着沙千行转过头面对摄像机开始说话。

“我叫沙千行，是一名军人。到我为止已经是第三十七任守望者了。从吞噬虫变异到今天，它们基本已失去主动接近白塔基地的活力。所有区域的目标群的每年活动范围缩小了百分之五，虽然现在还没有进入祁博士预估的死亡期，但我们仍然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待，等待它们的生命力降低到自我消解的时刻。接下来的大家，也不能放弃希望啊！”

停顿了几秒，沙千行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朝着水辰瞄了一眼，声音也由原本的严肃变得轻柔。

“守护和等待，会成为我们守望者一生的任务。我们会孤单近一百年，为了全人类而坚守，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可以有自己所爱的人，所珍视的事。我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看见了我最爱的人。从虚拟世界觉醒，从再次回想起他的一百年里，我做着他最爱做的事，不断地画画——即使画得很糟糕。”

说到这里，沙千行自嘲般地笑了笑，似乎是想活跃下气氛，但语气却有些哽咽。这段话是他留给以后的人们的遗言，也是他最后一次，向水辰告白了。

“一百年后，我成为了他的引导者，能够与他相爱，带着他回到现实世界，继续我们的守护任务。现在，我的生命要结束了，而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但我不后悔，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放心地在终点等着他。”

到这里，摄像机在沙千行的指令下关闭，离生命舱的机能耗尽还有两分钟。沙千行取下自己的防护衣按钮，通过生命舱传输进去，贴在了水辰的身上。

生命舱打开，水辰从里面走出来，防护衣已经很好地将他保护起来了。

而同时，沙千行的皮肤开始被侵蚀，因为常年的防护衣保护和身体机能的改变，这种侵蚀很慢，仿佛可以看到每一个细胞被吞噬的过程。

“还有两分钟。”

沙千行说完这句话，终究忍不住别过了脸，伸手挡住了水辰的眼睛。

“你还是别看了，这个过程真的很丑。”

腐蚀慢慢深入喉咙，开始破坏声带，让沙千行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漏了气的风箱，有些滑稽可笑。

“你都已经一百二十五岁了，还担心自己丑不丑的。”

水辰任由自己的眼睛被捂着，仿佛在打趣地说道，声音却比哭还难听。他循着沙千行的方向走近，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但却丝毫没有减缓腐蚀的速度。

沙千行微弱地感觉到手掌湿润了，有泪水透过指缝，顺着他的掌心，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你别哭啊。”

沙千行有点慌了神，松开了手，上前想要吻掉他的泪珠，又想到被腐蚀，恐怕已经非常丑陋的脸庞，顿在了原地。

水辰却丝毫不在意，直接亲了上去，口腔里瞬间充斥着血的味道，很浓，混着泪水的咸味，让他觉得一生都忘不掉。

他微微分开，手却仍然抱住沙千行，眼睛死死地盯着，像是要看着他是如何一点点地消失，最后完全不见。

逐渐地，沙千行的声带被完全破坏，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的身体也基本摸不到了，只有头部还隐隐约约有个形。

水辰死死地咬住唇，鲜血染红了上齿，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流。但他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连一秒的眨眼都不肯。

“我爱你，还有，终点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