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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发生石丘的事,柳祁是绝对不会为了敖欢而冲回去的,那敖欢也想必不会为了他拨马回头。

这个想法却犹如一颗雪球一样,在柳祁的心中越滚越大,撞得他的思绪七零八落,竟不得安生。柳祁却认为这点想法根本不重要,故他压抑下这纷飞的思绪,叫自己多想想大局的事。有时他又会想想金迦蓝和傅魅的悲剧,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也不知他是不是什么厄运乌鸦托生的,没想几下,居然真的就传来了金迦蓝的死讯。

那柳祁心中疑惑,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的屋舍,见剑骏正在和敖欢说着什么话,看见柳祁回来了,便都安静下来。柳祁心中明了,脸上笑笑:“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迦蓝的事的。”敖欢笑了:“横竖这世间再没有金迦蓝、傅魅,也没有常自碧了。”

剑骏自行告退,那敖欢便牵着柳祁的手,说道:“虞族的叛乱已经全部平息了,大局已定,金迦蓝死在最好的时候了。”柳祁一笑,说:“是啊,可不知道傅魅和常自碧死得好不好?”敖欢便笑:“傅魅和常自碧都死在虞族的叛乱之中。天子也想表示抚恤,可惜这二人都是没有家室的,只能够表彰表彰了。” 常自碧死掉了,柳祁还真的没有退路了。

柳祁心里忍不住想:敖欢总说要我甘愿,不会逼我,但到头来,他真的有给我选择么?

阳光透过花窗,在敖欢的侧脸上留下明暗的色彩,暗的灰黑色,明的是浅碧色——他的眼睛在阳光下的总似宝石一样。这颗宝石看着那样的剔透,但却其实难以看透。柳祁凝视着敖欢的眼睛,那专注的神情,让敖欢被含情凝望的错觉,险些想吻上去,却在敖欢意欲低头索吻的时候,看到柳祁的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又露出那聪明蛋的样子来。

敖欢便也眯起眼睛来,眸子里的碧色似乎显得有些深了:“你在意傅魅的下落么?”柳祁笑道:“想必傅魅的去向也是你的筹码吧?”敖欢却摇头,说道:“金迦蓝也再不是太尉了,我不用顾忌他。天子那边,该赏的也都赏了,从他身上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柳祁笑道:“哦,那你现在最横了,不必讨好金太尉,也不必讨好天子。”敖欢却握起柳祁的手,浅笑道:“对,我现在只需要讨好你。”敖欢的碧眸脉脉含情,似西湖春水的柔波。

柳祁不接这柔波,心里只想:呸呸呸,你这话留着骗傻子去吧!

然而柳祁也回他一记秋波,说:“我现在是孤魂野鬼了,可担不起王子垂爱。”敖欢一听见柳祁这肉麻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装样子,不免有些泄气,但仍握住柳祁的手,依旧笑着:“傅魅,你喜欢他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柳祁掂量了一下敖欢的话,不敢贸然回应,只应付道:“哈,那我不是孤魂野鬼,竟是判官阎罗了!还能定人生死?”敖欢便笑:“是啊。我把刀给你,你怎么办?”柳祁将手抽回,说:“我与他无仇无怨,何必要他死?”敖欢一笑,原想说“与你无仇无怨却被你害死的人还少吗”,但也没说出口,只道:“我倒不觉得你与他无仇无怨,若他知道你是谁,还是巴不得你死的。”柳祁一时竟想不到话回答。那敖欢又说:“若有人想自己死,就必先得叫他死。这不是‘正义’么?”柳祁愣了愣,说:“正义?嗯,你汉语真的不太好。”

“我的老师教的。”敖欢挺起胸膛,表示对自己的汉语非常有信心。那敖欢又说:“好了,我知道了。”柳祁有些惊讶:“你知道什么了?”敖欢答:“我知道你不要他死了。”柳祁也是无言以对。敖欢又笑着把柳祁的手拿回掌中,轻轻磨磋着:“你不想他死,直接告诉我就是了,为什么非要绕那么多弯?你们中原人这样,总是使人疲倦。”柳祁暗道:“你的花花肠子比我可弯多了。”那敖欢又问:“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柳祁冷哼一声,说:“好吧,是我自己想多了。”敖欢笑弯了眼:“你想什么想多了?”

柳祁便道:“我以为你要吃醋。”敖欢一时笑开了,又说:“我吃他的醋做什么?我要吃也该吃……我也想不到该吃谁的醋。”柳祁抬起眼眉,竟似隐隐有些羞恼,说:“我可不是说自己想多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能教王子吃醋啊。”敖欢只觉得柳祁有些怒气的时候最可爱,便亲了亲他的脸颊,说:“你喜欢的话,把他送回金迦蓝那儿,也是可以的。若你不乐意,咱们把他带回三危也使得。”柳祁一愣:“把他带回三危?”那柳祁冷笑:“难不成是我做你男宠,他做我男宠?”敖欢便笑道:“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柳祁竟拿不清敖欢这话的真假。

第32章

柳祁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出了点什么问题,一双脚似灌了铅一样,走得极慢,可鞋底踏上地砖时,却是悄无声息的,好像一只轻盈的小麻雀落地一样。

终于走到了傅魅的门前,柳祁轻轻将虚掩的门扉推开。室内由此透进去阳光,可见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尘埃飞舞着,傅魅一尊石像一样的坐着,一袭黑衣,神情肃穆,好像一个要飞升的道人。傅魅看着柳祁,脸上颇为冷漠。尽管身为柳祁的他,已见过傅魅冷漠的模样,可身为常自碧的他,还是头一次遭此冷遇。

柳祁淡然一笑:“你不想见我?”

傅魅轻轻开了口,声音却颇为遥远:“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柳祁心想:敖欢果然没告诉他迦蓝是假死的。

金迦蓝不在了,傅魅一点也不想装样子,他不再对人客套了。柳祁轻轻地看他一眼,说:“你确实有点讨厌我的样子。”傅魅连眼皮都懒得抬起一下:“我一开始还挺喜欢你的。”柳祁听了这话,心里很平静,可半晌才惊起波澜来。从前的他,能听见傅魅口中吐出“喜欢你”三个字,估计能高`潮个半天,现在却平得跟镜面一样。傅魅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但后来,渐渐地,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柳祁苦笑:“是你很讨厌的人?”傅魅说:“也谈不上。”

倒是“也谈不上”这四个字有些锥心了。

柳祁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前,他看着傅魅,似看着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傅魅慢慢地站起来,说道:“太尉已经……”傅魅平静的声音忽然起了波澜,居然有些推不下去了,只哽咽一下,傅魅又说:“留着我也没用了吧?”柳祁看着傅魅苍白的脸,淡淡一笑:“你虽然一开始挺喜欢我,但后来又跟我保持距离,心中不大愉快,是因为感觉到我对你有想法吧?”傅魅一下噎着了。柳祁淡淡一笑:“是这样也无妨。敖欢也看出来了,他的意思是把你送给我做礼物。”傅魅心中情感激荡,终于刺穿了那张平静的假面,那傅魅的神情一下变得痛苦又狰狞,白森森的牙齿咬出两个字来:“休想!”

柳祁呵呵笑了,这笑声和笑容一下子让傅魅想起记忆中那个人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那柳祁又柔下声音来:“我一开始也挺喜欢你的。”傅魅还没听明白这句话,柳祁就已经转身走了。

柳祁走的时候,脚上的铅却似散去了一样,一步一步的,似马蹄踏雪,轻盈又坚定。

粉面桃腮的男孩笑容甜得很,脆生生地喊着:“宁小子!”他似没听见,一直往前走着。那男孩又走了过来,在说:“宁小子!”他怅惘地扭过头,男孩的脸容似在云雾中。他问:“你喊我?”男孩道:“可不是你!以往喊你你都应得比谁都快,怎么现在不理人了?”他皱起眉来:“你认错人了吧。”男孩吃吃笑着:“宁小子,你傻了?”他犹豫了一下,说:“可是我是柳祁啊。”

阴冷的风卷动了灯台的烛火,忽明忽暗。

跃动的光影中,柳祁在枕上醒来,眼睛睁开,最先注意到的不是没关好的窗户,而是枕边的敖欢。敖欢总是睡得那样安稳,柳祁看着他,已经忘记了刚刚睡梦的内容,只觉得有点儿怅惘,但这点怅惘又很快消散,心里只嘀咕着:敖欢也放心在自己身边熟睡?

柳祁小心地翻了个身,才看到未关好的窗,便蹑手蹑脚地下床,轻轻掩上窗户,行动之间,觉腰腹酸软,便想起今晚的事来。柳祁说他不要傅魅,说自己没有那劳什子的寡妇情结,敖欢像听了什么大笑话一样哈哈哈地笑个不停,吩咐人把傅魅送走了。柳祁却问道:“你果然是答应了金迦蓝,要把傅魅送回去的,可不是吗?”敖欢却道:“可我也说了,你喜欢的话,留着他也使得。”柳祁看着桌面上的那封字,念道:“‘我醉欲眠卿且去’……这是迦蓝的字迹。”敖欢拿着那张纸,说道:“天子说这是迦蓝的‘遗书’。我要将它交给傅魅。”柳祁却笑道:“傅魅估计看不懂。”敖欢却笑道:“为什么?”柳祁却道:“傅魅读书少。”敖欢也笑了:“我也看不懂,可见我读书也少。”柳祁却道:“那是你不知道,傅魅,字幽人。”敖欢闻言一怔,笑道:“那我懂了。”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句出唐诗《山中与幽人对酌》。

“金迦蓝平生所愿,大抵就是和傅幽人一起,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柳祁看着这纸,将它丢开。那敖欢忽将柳祁揽住,问道:“那你的平生所愿是什么?”柳祁睁大了眼:“那还用问?当然是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啊。”敖欢倒是微微有些讶异,柳祁只道:“你这种天子骄子,出生就是王族,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俗之又俗的心愿。”敖欢噗嗤一笑,说:“我只是怕你要的,我给不起。现在看来,倒也不算很难。”柳祁原本睁圆的眼睛又轻轻眯起,笑道:“确实也不算很难,我自己也要得到。”

敖欢闻言,笑了笑,又将柳祁按在床上,笑着抚摸他的脸颊,问道:“那傅魅呢?你就这样舍得?”柳祁道:“你这个骗子。”敖欢却道:“我怎么骗你了?”柳祁却道:“你收了金迦蓝的诗,拿了天子的好处,原本就是要送傅魅做人情的。却偏偏要骗我,说什么拿他给我消遣。敢情是您拿我来消遣。”敖欢一边松着柳祁的腰带,一边连哄带骗地说:“怎么能骗你?你真想要,我就说傅魅果然死了,那也使得。”柳祁抬腿就往敖欢肩上踢:“放屁!”

第33章

敖欢唇红齿白,吐出来句句都搀着蜜糖似的,但仔细一尝,味道都不对。柳祁打量着这个人的态度,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一个假的蜜糖罐。这样的蜜糖罐,魏略以前是一直泡着的。柳祁以往送人这样的假蜜糖,现在倒是时移世易,轮到他做那人给什么就吃什么的金丝雀了。

和天家的交易已经完成,敖欢也不再徘徊逗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往前走了。这队伍中人也不多,没有女眷,都是练家子,脚程便也很快。不日就到了三危境内。

众人回到了三危,便径自回到了敖欢的府邸。那敖欢带着柳祁到一处庭院处,牵着他的手,说道:“这园子是仿着江南的样子做的,你看喜欢不喜欢?”柳祁自然说喜欢,那敖欢便道:“那你就在这儿住下。”说着,敖欢又指着一名模样伶俐的侍女,说道:“这是刀娘,原本是我那儿的侍女,我看她很妥当,就特别配给你。”柳祁也笑着答应了,又说:“其实何必这么麻烦,我在外面找个地方住着,也是一样的。”敖欢却笑道:“那怎么一样?我要天天都能见着你。”

这又是一句假话了。

敖欢回了三危,身上一则有平日的事务,二来又添了虞族交接的任务,三来更有那柳家子女和亲的事情要处理,公事处理完了,还要去参加别人给他办的接风的酒宴,端的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与柳祁也不似之前路上同住一屋,因此也很少见得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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