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柳祁却上前去迎剑略,问道:“怎么来了?”剑略便道:“原来那对兄妹是敖欢给剑夫人贡献的。我看他也是皮痒,就去他殿里找他,听说他来这儿了,我还说他居然还来找你,可不是要说什么浑话吧?”柳祁悻悻然答:“他哪能说什么胡话?他说了,都是剑夫人的主意,剑夫人那儿没有美人,问他要了两个。”剑略一听就说:“这就是胡话了。我都打听清楚了,明明是敖欢自己提议送美人的,我母亲哪儿能想到这个!”那柳祁瞪敖欢一眼:“你还能哄我啊?”那敖欢忙解释说:“我也没说是剑夫人要美人的,她只是提起了有什么办法让……让阿略分分神。我说嘛,就给他点分神的,那不就分神了!”剑略却冷哼一声:“那你可想错了。”敖欢摸摸鼻子一笑:“那你俩还真是母子同心。令堂也说,估计没什么能分得了你在柳祁身上的用神。我就说,就算分不了你的神,也起码能让你俩吵上一次。到没成想,是你俩冲着我吵了。那我也是罪有应得,得到报应了。”柳祁又斜看敖欢一眼,说道:“那剑夫人给柳离提婚的事,总不会也是你的提议吧?”敖欢站了起身,一副告饶的样子:“这可真不赖我!”
柳祁“呸”了一声,说:“就算不是你的主意,也有你的推波助澜。你自己说的话,我都还记得清呢!总有一天你是要下拔舌地狱的。”敖欢却笑道:“什么‘拔舌地狱’?我们三危没有这个。”说着,敖欢又转过头看剑略,却见剑略的脸色并未和缓,连忙又道歉:“这是我错,是小弟不地道。可剑夫人都拉着我,愁眉苦脸,你是没有看见。她那样刚强的女人露出那样愁苦的模样,我总不能装看不见,便给了她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提议了。”剑略吸了口气,缓缓说:“你干什么都行,以后别干涉我和祁儿的事。”那柳祁见剑略确实动了真气,也想着敖欢也是个不省心的,总不能叫他们两个继续呆这儿了,只说:“我还有活要干,比不得两位贵人。没事的话,请两位回吧。”二人便告辞了。
其实和敖欢说的差不多,典礼司就是个打杂的。柳祁这些日子来也培养了一些得力的人,大多琐事都将之下放给手下完成,他例行监管便可,其实心思也不大在这些公务上。如今听了敖欢说能够升迁,更加是呆不住,又听说大王将宜春别苑开放,凡是有些品阶的人都能去赏景,那柳祁便也到那儿闲逛一番去了。
却是柳祁随便闲逛,听见颇有笑语声传出,他又不想凑热闹,便转身要走,不想笑语之人却看见了他,将他叫住:“这不是柳主簿么?”柳祁便款款回过头来,粲然一笑:“哎呀,这可不是离邑主?真巧。” 原来是柳离和一堆纨绔子弟在山石间斗蟋蟀。
说到这柳离,在天家京城的时候多么端庄持重的一个好孩子,到了三危王城来,没几天就混成第一纨绔,吃喝玩乐、飞鹰走狗,是一样不落。但柳祁也不能端起父亲的架子教育他,不要沉迷玩乐,升官发财才是正道。故柳祁只能装作看不见。那柳离从那斗蟋蟀的热闹中走出来,追上了柳祁,笑道:“你刚刚明明看见我了,就是不肯跟我说话。”柳祁与柳离重逢时,那柳离已是成人,举止拘谨,与现在倒是判若两人,但又是柳祁最熟悉的那个柳离,偶尔骄纵偶尔贪玩,大多时候都聪慧明白。柳祁无奈一笑:“不是不与你说话,而是看着你们都在玩蟋蟀,我又不会,去了白闹个尴尬。”柳离问:“先生不会玩蟋蟀吗?”柳祁只说:“不太会。” 柳离仍是微笑,又说:“先生一定是骗我的。” 柳祁确实是骗他的,说起来,柳祁也是纨绔着长大的,怎么能不会斗蟋蟀。可以说,现在柳离沉迷的一切玩乐都是柳祁当年玩剩下的。
柳祁只讪笑:“我哪能欺骗邑主?”柳离闻言一怔,又说:“以往在京城的时候,除了略叔,就是您对我最关照了。现在来了三危,反倒与我生分了,难道是因为剑夫人设宴的那件事吗?”柳祁捕捉到柳离说的那声“略叔”,看来柳离经过敖欢、剑夫人的言语,也深切明白了那句“略哥哥”是多么碍耳,于是就改过来了。柳祁听见他改了口,又说这样的话,便笑道:“还说我与你生分?我看你倒不是与略儿生分了吧?”柳离一笑:“我与他是太熟了,还是生一点合适。不然恐怕还有的是人看不惯。”柳祁琢磨不透这话的意思,便不言语,只是礼貌地微笑。柳离看着柳祁的笑容,怔了半天。那柳祁被他看得尴尬,又收起了笑:“怎么了?”那柳离忽然感伤起来,并不言语。那柳祁见不得他伤感,又问道:“想什么了?我看你还是继续玩去吧,免得你的玩伴都在等你。”柳离却说:“他们才懒得等我。”说着,柳离又抬眼看着柳祁:“我不过是想起我的家人。”柳祁听了这话,心中也有几分伤感:“这……邑主还是节哀吧。”柳离的眼神却不离开柳祁的脸,直勾勾的:“听说罪妃皮肤的病症很厉害,御医们都没办法。现在请了新任药王进京看她呢。”柳祁但笑道:“那是好事啊。”那柳离却有些忧心:“听说那新的药王是旧药王指定的传人,但却无人见过他,都很怀疑他的医术。于是他与药王门下几位得力弟子比试,却是轻易获胜,可见医术真的很高明。说不定就把罪妃的病给治好了。”柳祁便缓缓说道:“那也是好事啊。娘娘若能康复,那就是神迹了。”柳离一直担心罪妃的病会康复,如今听了柳祁的话,却似吃了定心丸,只道柳祁能说这话,必然是笃定那新任药王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法治疗罪妃的病。
第63章
罪妃终日咒骂柳祁,因此宫里很多人都知道罪妃毁容与柳祁有关。也不少人说罪妃是被自己养的狗咬了,这条狗现在又跟了敖欢。这其实也叫众人无比讶异,连带着大王子也万分震惊,他原以为柳祁是为了帮助自己,才会毒害罪妃的,没想到柳祁投靠了敖欢。那大王子自然坐不住了,直接就冲去典礼司找柳祁。可巧柳祁不在,他就坐定在那儿,非要等到柳祁回来。
也是到了要换班的时候,柳祁才施施然回来,准备签个名就下班了,却没想到大王子一脸凶神恶煞地坐着,就似要吃他的肉一样。那大王子的言语无比辛辣,上来就给柳祁一顿脏话乱炖。柳祁笑眯眯的,并不搭腔,只叫众人退下。等大王子骂够了,那柳祁才问:“不知怎么得罪大王子了?”大王子一拍桌子,说道:“我竟然不知道,你与敖欢暗通款曲!”那柳祁听见“暗通款曲”这四个字,背脊一颤,还以为大王子知道他跟敖欢上床的事了。那大王子的表情却颇为正直,那柳祁才静下心来,试探般地说:“大王子这话什么意思啊?”大王子便说:“你早就是敖欢的人了,是不是?”这话也是有歧义,那柳祁只好说:“大王子这话说的我都听不明白。”大王子便骂道:“还特么骗我!你说你对我忠心耿耿,没想到你其实是在帮敖欢!”那柳祁一颗大石头放下心来,笑道:“这是什么话?”
大王子气得咬牙:“你还想骗我?今天议政,谈到少卿的缺儿,敖欢放着那么多心腹没提,单提了你!若是旁的也就罢了!确实殿前司的少卿!你怎么配得上?你得把我和罪妃卖成什么样子,才能够谋得这个缺的!”柳祁一听见是“殿前司少卿”,简直是大喜过望,眼睛都发亮了,恨不得拉着敖欢的小手儿转圈圈。怪不得敖欢之前不肯跟柳祁透底,只说肯定比典礼司主簿好,大概瞒着就是想让柳祁到时听见格外惊喜吧。
柳祁只在自己的眼神中流露喜悦,脸上也是真实的惊讶万分:“我也不知道欢王子……这真是太叫人意外了。”大王子气得踹凳子:“你还给我耍太极!说,你到底卖了我什么?不然我打死你!现在就打死你!”说着,大王子就捋起袖子,真的是一副随时要打人的样子。那柳祁万万想不到一个王子居然会这么简单粗暴,但这种简单粗暴还真的难以对抗。那柳祁也有些后悔把大家叫退了,到时候真的被打了,还没个人拦着。
柳祁连忙说道:“大王子,这可是冤枉啊——”那大王子的怒气已经蓄满了,又听见这么敷衍的话,果然恼怒不已,一拳就捶往柳祁的脸上。那柳祁赶紧躲,一下避开了,大王子更怒,瞅见刚被自己踹坏的凳子,就搬起来,硬往柳祁头上砸。柳祁看这个大王子真的是要下狠手打死他啊,那柳祁也打不过大王子的,一边喊救命一边跑了出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他越跑,大王子就越生气,举着凳子就追着柳祁打。这动静也太大了,属官们见了,纷纷围着,干喊着要大王子住手,实际上谁都不敢真正上去拉架。因为大王子打起人来是没有眼睛的,一顿胡揍,拦着他的也一并暴打。故柳祁亲近的属官也不敢上前,只匆匆去叫侍卫。
柳祁跑得急了,一下绊倒,摔个狗吃屎,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大王子飞来一蹬,砸中了腿。那柳祁嗷呜一声惨叫,又被踩两脚,这下是真正痛的,叫也叫不出声儿了。那大王子还要揍他,正要上前踩他的头,却是一下被拉住。那大王子哪里能被拉住,气得回过身来,就往后捶一拳,可他的拳还没捶出去,左眼就被击中,痛得大王子往后倒。那大王子定睛一看,却见竟然是柳离。大王子见柳离斯文,以为他是细弱之人,没想到那么能打。到底柳离从小跟随天家禁卫习武,武功自然不弱,又占了背后出拳的便宜。在大王子怔忡之际,柳离已经一个禁卫里学熟练的擒拿将大王子制住,又说:“大王子,你身为王子,难道不知道在王宫动武私斗是犯法的吗?”大王子骂道:“我艹你马!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我?看我不锤死你这个兔爷!”柳离听了,也上火了,骂道:“兔你奶奶个腿!我特么就是个兔儿,那你特么就比兔儿还弱!我是你就跳河自尽!不然多丢脸!”大王子哪有这样被人骂过,怒上心头,奋力要挣开柳离的擒拿。却不想柳离这套擒拿手学得精纯,哪是他靠蛮力挣得开的。二人正僵持不下,却忽然听见敖欢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那敖欢匆忙前来,见柳祁坐在地上,神色如常,看着倒不似受伤,也放心了。他又看着柳离擒住大王子,憋着笑说:“你不能这样对大王子!”那柳离却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他也不能随便打人啊,我也不是要伤害他,只是叫他静下来,再放开他。不叫他继续打人而已。”那敖欢却说:“尽管如此,你也不能擒住大王子,成什么样子了!”说着,敖欢向前一步,往柳离手上一击,将那擒拿解开,却似是用力过猛,将大王子的尾椎也打中了,一声脆响,那大王子嗷一声的倒了在地上。那敖欢脸上露出慌乱之色:“啊,大哥,你怎么了?”大王子骂道:“我嚓——”却是痛得打滚,敖欢似是要去扶他,赶紧跑上去,却是一个不防,将大王子的腹部踢中,大王子嗷呜一声,顺势继续往前滚,咕咚的滚进了旁边的荷塘了。大家一时都慌了,纷纷喊着“快去捞大王子啊”。
柳祁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他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势,便倒抽一口凉气。敖欢和柳离也都矮下`身来,问道:“哪儿伤了不成?”那柳祁自小练武,又出入过沙场,倒是很沉静:“这腿八成是折了。”那敖欢听了,颇为气恼:“刚我以为你没事,下手还是轻了。”柳祁忙叫他住嘴:“嘘——叫人听着,以为你故意打大王子似的。”敖欢便道:“你忍着点儿,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就要动手去揭柳祁的衣服,柳祁只拍开他的手,说:“你看也没用,你是医生么?还是送我去看御医正经!”那柳祁说完,目光才转到柳离脸上,发现柳离一脸便秘地将诡异的目光在敖欢和柳祁之间打转。
大王子在禁宫无理由地殴打朝廷命官,这论理当然是违反规矩的。但是三危这边民风彪悍,王室成员间也整天打来打去的,像敖欢小时候也没少打架,现在倒是不会这么做,毕竟也不是孩子了。像敖欢这样的人都很懂得:要伤害他人,有很多比殴打来得深刻并有趣的法子。大王子这把年纪却还是经常打人,国王也是睁眼闭眼过去的。柳祁在大王心中是个排不上号的人,听说他被打了,也就遣人去简单慰问一下,也没怎么责罚大王子,只是叫大王子闭门思过几天。至于柳离、敖欢搀和的事情,也都是小事,大王问都没问,这事就翻篇儿了。
那大太监奉命去见了柳祁,带了点补品,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慰问话。柳祁其实一早就知道自己挨了打也是白挨打,所以对于大王的敷衍并不意外,也在大太监面前露出个诚惶诚恐的样子,好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大太监安心回去覆命,只说柳祁情绪非常稳定。大王点点头,说:“那他伤得重么?”大太监便说:“气色倒是还好,就是得在轮椅上坐十天半个月吧。”大王点点头,说:“行,那没事儿。叫他养着呗,这几天不用他去当差了。”
柳祁的事,大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新任药王入宫了,大王叫他去看看罪妃怎么回事。那新药王容色颇为俊秀,就是肤色较为黝黑,一双眸子更是黑得发亮,竟然有点阴森。罪妃的容颜受损,大王好几次也想去慰问慰问,可惜罪妃都闭门不见,说宁愿死也不肯让大王看到她这样。大王只好作罢。那新药王去见罪妃,回来却说,罪妃的不是普通的得病,应该请祭司去卜一卜凶吉。大王一听这话,神色悚然,赶紧叫人去找祭司占卜。祭司那边回来禀报说,那罪妃是中了邪祟。这罪妃有邪祟的事情,也是一传十、十传百。那些看不惯她的臣子们纷纷上表,说她已有祸害过虞族的罪过,现在又来祸害三危,才会遭到天谴的,可见她是不祥之身。大王也有些发怵,且他最近又已经对罪妃淡了许多,便不再维护此女,顺应了众议,废掉罪妃,将她送到国庙,命她清静礼拜斋戒,以求去除邪祟。
这也是柳祁意料中事,因此柳离特意来跟他说的时候,他也是淡淡的,并不意外。这柳离痛恨罪妃,和柳祁是一样的。那柳离心里大抵是明白柳思为什么会遇害的。那柳离说完,见柳祁脸上只是淡笑着,便明白过来,又说:“当初我跟您说起新药王会入宫的事情,您也是这样,可见这些您都是算好的,是不是?”柳祁只说道:“我哪能知道那么多?只是这些说起来都是王族的家事,我们这些百姓也不应该多做议论。”柳离听了这话,又露出那任性的样子来:“我可偏想和您议论!”柳祁微微摇头。那柳离看着柳祁,又低声问道:“您和欢王子……嗯,那个略叔知道吗?”柳祁忽变得警戒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但也觉得不该说。如我刚才所言,咱们这些小人物,说话不能随便拉扯上王族。”柳离听了,忽然冷笑了一下,随后又露出那糯糯的、乖巧的样子来:“我是不会跟他说的,毕竟我和您比较亲,不是么?”那柳祁看着柳离如同孩童时的天真表情,却一阵鸡皮疙瘩突起在背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离却仍说:“您别骗我了,略叔都告诉我了。”柳祁看着柳离的表情,有一瞬间还真的被柳离给唬住了,可他很快就明白,剑略是不会这样做的。那柳祁平静地看着柳离,那神色叫柳离想起自己小时候犯错父亲的神情——安宁又平静,却似有黑色暗涌在他眼底。
那柳离正想开口说什么,又听见外头来了人。柳离站起来,就见剑略走了进门。三人寒暄一番,那柳离便要辞别。柳祁只说自己腿脚不便,就不送了。那剑略便和柳离双双走出了屋子,到庭院里又无话。柳离只抬起头来,看着庭院里所种植的松树,只说:“怎么想到在院子里种这个?”那剑略便说:“这倒是敖欢送来的。他说咱这儿是碧纱、绿瓦的装置,原本配柳树最好看,只是三危这儿有养不活,不如种点松树。”柳离一时愣了愣。那剑略又说:“怎么了?不好看么?”那柳离笑笑,有点迟疑地说:“好看,好看,就是……这样配色,会不会有点……嗯,有点太绿了。”
第64章
剑略却说:“祁儿喜欢绿色。”剑略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温柔至极,叫柳离看了糟心,那柳离愤愤然说道:“他喜欢绿色,你就喜欢绿色?”剑略见柳离这话是赌气了,便也开玩笑般的赌气回去:“当然,我与他现在就是夫妻一样的,是一体的。他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柳离气得差点想说“那你也喜欢敖欢去吧”,但这话终究是说不出口。剑略见柳离满脸不平之色,又缓缓说道:“我竟然是个傻子,这都没有发现。”柳离听了这话,还以为剑略发现了什么,竟然为柳祁担忧起来了:“你……你发现什么?”剑略便难为情地说道:“也是之前母亲宴会上提起,我才察觉到你对我的心意……一定是我以前对你太好、太疼了,叫你误解了什么。都是我不好,你却别怪祁儿才是。”柳离听了,险些昏过去,心里暗骂都是那声“略哥哥”惹的祸。 那柳离在亲近的人面前最为娇嗲,言行举止能和他的双胞胎姐姐一样,故对着剑略是过分亲昵了,招致了这种猜测,柳离真是恨得不得了。
那柳离装出个最擅长的委屈模样来:“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直对我那么好,眼神里不时流露出过分的宠溺,都是因为我长得像父亲的缘故。”剑略听见柳离这话,更为愧疚,只说:“你听谁说的胡话?”柳离便道:“以前在京师的时候,大家都说你当过我爹的男宠。又说我爹死之前,何等落魄。但众人惧祸,别说慰问他,不践踏他就算好了,只有你……你去看他,你去问他,你去为他张罗一切。每次说起父亲时,你的神情都是骗不了人的……”剑略想起那一段时光来,那柳祁最为落魄的日子。剑略曾经那么恨柳祁的薄幸,发誓终有一日要将他肆意践踏,以作复仇。却不想柳祁的报应来得那么快,一下就树倒猢狲散,大厦将倾,柳祁也染上顽疾,日日呕血。剑略闻讯,心中的恨意顿作烟云消散,才知道自己永远爱着他,舍不得看他受到一点的伤害。这些日子,柳祁住在简陋的房舍里,粗茶淡饭,当时剑略也是个清贫的太学生,对柳祁的帮助也很有限,两个人却是只有彼此了。那相濡以沫的温馨,剑略从未忘怀过。那种酸楚、那种疼痛,却又带着别样的甜蜜。
柳离看着剑略眼中又浮现起那柔情,便淡淡一笑,说:“最终还是走了,父亲也算够狠心的。”那剑略却说:“你可别怨你父亲,他与你们分离是迫不得已的。”柳离轻轻点了点头,说:“难道我不知道么?当时他能做的也有限,能把我与姐姐的日后计算得那样周全,也是他最大的努力了。若不是他的筹谋,我和姐姐能不能活到成年,也未可知呢。他倒是从未替你想过,可见他还是和传言中所说的一样,是个花心薄幸的郎君。”剑略不觉苦笑:“旁人又哪能看得见他的好?”柳离笑了:“我就看得见,他一直对我很好。”说着,柳离一顿,才记起自己要扮演个为情所伤的春`心少男,便又泫然欲泣地说:“所以我输给他,我都很甘心。我就是知道略哥哥心里一直有他,我才从不越界。但为什么你又要找常自碧呢?说要找替身,我的模样不比他更像?”剑略一下被噎住了:“我……”剑略确实没想过柳离会这样质问他,也真的想不到一个很好的回答。那柳离见剑略噎住了,便借口给他想好了:“我知道。以前在京师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说话举止有那么几分像爹爹的。但也未曾多想。如今见他到了三危,居然改名为‘柳祁’,且行动神态越发有爹爹的模样了,我就知道,你是把他当作爹爹的替身了,是吧?”剑略只不知道说“是”,还是“不是。”柳离却道:“你倒是说话呀?”剑略只道:“你别胡说八道,祁儿不是什么替身。”柳离便说:“如果他不是替身,那他就是爹爹!你哪能爱上第二个人?”
剑略大惊,他可不想柳祁这个秘密从他这儿泄露出去,不然他该怎么面对柳祁。他连忙说道:“你疯了?你爹爹已经死了。”柳离冷冷说道:“你再说一句,看着我的眼睛,说‘柳祁死了’四个字。”剑略却怔住了,又说:“现在屋里躺着的那个也叫‘柳祁’,我这样说话,岂不像是咒他一样。”柳离怫然不悦:“你们都拿我当小孩子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肯告诉我。”剑略却说:“你胡说什么?”那柳离倒是气笑了:“好,你们觉得我是孩子,我就做出些孩子的举动来。”说着,那柳离便拂袖而去。剑略倒是担心的很,便拔腿回了屋中,跟那柳祁商量。柳祁听见,也是头痛,只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肯定是你惯的!”那剑略没想到自己忽然遭到指责,也只好陪着笑脸说:“对,是我不好。”那柳祁看他这样,气也消了,只是叹息:“离离、思思性子倒是很像,但想到他们母亲极为温驯,也不知他们的刁蛮任性是从哪里承袭来的!”剑略小心觑了柳祁一眼,也附和道:“对啊,黄氏女既不狡猾也不刁钻,这对孩子也不知像谁。”柳祁听了这话,忽然明白过来,便拍了剑略肩膀一下,又说:“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打探离离要干什么去!”那剑略笑了:“还等您说?早派人去跟着了。”柳祁便点头:“算你机警。”剑略只暗道:祁儿越发的难伺候了,这刁钻也不比离离差。
剑略派人去跟踪柳离,才得知柳离动身去了四方神庙,也就是罪妃修行的地方。柳离推开门的时候,闻见一种类似木头腐烂的味道,说不出的压抑。明明是白天,室内却很昏暗,大概是窗户关闭着的缘故。“是谁?”罪妃的声音已没了昔日的高扬气焰,反而带着一种怯意。
“是谁?”柳离冷笑着反问,撩起内室的帘子,便看到那穿着褐衣的女人了。罪妃吓了一跳,赶紧别过脸去。柳离笑着反问:“我才该问你是谁!你是谁啊?让我看看你的脸!”罪妃听了这番言辞,已平抚了心神,却是冷笑起来,阴恻恻地转过脸去,正对着柳离。倒是轮到柳离吓了一跳。他是见过罪妃的,知道她的长相如何,如今一看,却是面目全非了,一张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红红肿肿,没一块好的,那双明艳的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柳离的反应叫罪妃自怜又自嘲,只笑了:“你来不就是为了看我多惨么,柳离!” 柳离笑了,说:“是啊,我就是来看你怎么落魄的。因为这都是你的报应!”罪妃缓缓说:“我倒不记得得罪过你。”柳离怒了:“你联合大王子,用毒计败坏我姐姐的声誉,还夺取她的性命,这难道不算得罪我吗?”罪妃听了,便轻轻一笑:“是为了这个啊。”这云淡风轻的语气使柳离的怒火更旺盛:“你倒说得轻巧!”罪妃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柳离:“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是来要我偿命的吗?”罪妃的语气中竟然有些难以隐藏的欣悦。柳离似乎才明白为什么柳祁一直不对罪妃下杀手,对于现在的罪妃来说,死亡不是惩罚,是解脱。
柳离心神也沉淀下来了,慢慢地坐下来,看着罪妃,说道:“你使我忽然想起我以前在中原听说的一件轶闻。”罪妃脑子还在盘算着怎么刺激柳离,却不想柳离忽然转掉话题。罪妃便信口接道:“什么轶闻?”柳离翘起腿来,又整了整皱了的下裳,语气颇为漫不经心,真的像是在说一件听说的趣事一样:“也是前朝的一个妃子,颇为美貌,又听信了方士的秘方,涂抹养颜的什么粉霜,我也浑忘了,不知道是什么名堂,反正是很见效,那妃子刚使用时,的的确确是容光焕发的。”罪妃闻言一恸:“然后呢?”柳离便说:“可她却不知道,这方子里混有大量的水银和铅粉,这两个东西能让肌肤短时间来看着莹白五下,其实对肌肤是有害的。慢慢用着,是会渐渐出问题的。若是慢慢用着,又忽然停用,那问题还会一下子爆发。”罪妃算是明白过来:“这倒是奇闻。是我孤陋寡闻,竟然不曾听说!”罪妃语气中颇有悔恨:“但你告诉我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柳离便笑了:“我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也知道解救的办法。”罪妃的双目一下亮了起来,但又随即暗淡:“你恨我入骨,自然是不会告诉我的。”柳离摇头笑道:“我肯定要告诉你的。”罪妃只觉难以置信:“为什么?”柳离便道:“我知道,这事情的主谋其实是大王子。我要留着你去对付大王子。你信不信?”罪妃摇头:“不信。”柳离哈哈一笑,却说道:“你可以不信。但你现在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害你?你还能过得更糟吗?我再费神对付你的意义是什么?”罪妃竟然是无言以对。柳离便道:“我三日后会再给你消息,你到时候自己决定吧。”
说着,柳离便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便潇洒地离去。他刚没离开几步,就见柳祁支着拐杖迎面走了来。自然是剑略派的人回禀说柳离去了找罪妃,那柳祁、剑略二人也不知道柳离去找罪妃做什么。剑略又担心地说:“他说要任性一回,该不是去取罪妃的性命吧?”柳祁也有些害怕柳离一时冲动惹祸。故柳祁匆匆赶来,却见柳离一脸自在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揍孩子。
柳离看见柳祁,也是意料之中,脸上的戾色尽散,笑吟吟地说:“先生怎么来了?不在家里躺着,乱跑什么?腿脚怎么样了?”柳祁支拐杖站着,便说:“你去找娘娘做什么?”柳离笑了:“您还真是恭敬,现在还管她叫娘娘呢!”柳祁生硬地说:“我问你话呢!”那柳离便说:“你问我话,我就要答?你是什么人?”柳祁看着柳离骄矜的模样,又气又悔又无奈,半晌叹了口气,说:“行,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玩去吧。”说着,柳祁就作势要走。这招对柳离还是有点用的,柳离淡定不下来,一撇嘴就说:“我把那个毒妇给杀了。”柳祁听了,背脊都僵住了:“你疯了?”柳离便说:“杀了就是杀了,我就是恨她。不想留她的性命。”柳祁却苦口婆心起来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她现在这样子比死了能好多少?你何必把自己搭进去!她好歹是奉命修行的,不明不白死在庙中,这肯定要查的啊!”柳离看见柳祁急了,心中却是很得意,便说:“当然要查的,不过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柳祁气得咬牙:“胡闹!我怎么帮你?”柳离便说:“那你也可以不要帮我。我自己扛着也行,一人做事一人当,横竖赖不着你。”柳祁确实狠不下这个心,只无奈地往前走去,要亲自跑去看看凶案现场,看怎么帮柳离圆,心里一阵悲戚,真特么养不教父之过。可看柳祁一瘸一瘸地没走两步,柳离就心软了,又跑上来,拉住柳祁说:“爹爹,我骗你的。我是你的儿子,哪能那么糊涂?”柳祁听了这话,真不是该欣喜还是该吐血。那柳离却是满脸欣喜的:“可我现在知道了,爹爹还是那么疼我的。”
第65章
这孩子一出生就丧母,还没长成就丧父,在深宫之中长大。他不比他的姐姐,姐姐跟公主一样娇养着长大,横竖是要送去和亲的,太后对她也很宽容,也愿意装出慈爱的模样。倒是他,过得坎坷许多。柳离从小就是个粘人的孩子,入了宫之后,他倒变得斯文独立,不像个小孩儿了。唯一一次露出本性,就是唯一一次太后恩准他们父子相见,他粘着父亲撒娇,又要抱了好一会儿。可父亲当时已相当羸弱,没法抱他太久,只是温柔地看着他,柳离当时隐约就觉得不安,脱口而出了一句“爹爹要死了吗”,倒是吓了众人一跳,当时旁人还叫他不要乱说。却是柳离、柳思见过父亲当日,柳祁就服毒身亡了。
柳祁淡淡看着柳离,满脸的无奈。他倒没想过,他能栽在自己孩子的手上。这柳离乖巧起来倒是无人能敌,扶着柳祁出了庙,又坐了马车里。柳离又问道:“明知道您腿脚不便的,怎么不叫略哥哥来,偏叫爹爹来了?”柳祁斜眼道:“他原说要来的,我说他来了没用。你要折腾的是我。”柳离闻言一笑,貌似金玉。
柳离又说要请柳祁吃饭,柳祁原想推辞,但看着柳离扑闪扑闪的眼神又舍不得,便与柳离一同去酒楼吃饭了。那柳离拉着柳祁,笑道:“我都吃遍这个王城了,就这家酒楼最好,别处都比不上的。”柳离与柳祁进了门,掌柜的认得柳离,连忙来迎接,又笑道:“真巧啊。今儿个九王子好像也订了房呢。”柳离听了,不以为意:“他来他的,我只顾着和柳先生吃饭。你给我开个雅间吧。”掌柜的赶紧答应了,就送了柳离、柳祁进雅间。
柳祁却是留了个心眼的,只问柳离:“九王子来了,那掌柜的怎么还特别跟你说一声?你们走得很近?”柳离一边给父亲斟酒,一边说道:“我和谁玩不来啊?今天和他,明天和别人,都走得近。”语气里满是随意和骄傲。柳祁微微摇头,说:“你这日子也太混了。”柳离这才放下杯子,看着柳祁,叹了口气:“不是我想混日子,是我身份摆在这儿,注定是无所作为的,倒不如老老实实当个纨绔,逍遥自在的过日子。”柳祁听了,心中也是一阵酸楚:“都是我连累你了……”柳离忙握住他的手:“爹爹别说这样的话。”柳祁回忆起从上半辈子家破人亡、到这下半辈子寄人篱下,一颗心也似揉碎了似的,自怜自叹起来。平日他总压抑着,如今在柳离跟前,倒是无法自已了,半日那柳祁颤声说:“你不知道……我多恨……”那柳祁声音颤得像秋风里枝头打旋的枯叶,却是半天落不到地上,因他竟然也找不出一个应该恨的对象。那柳祁深吸一口气:“我多恨我自己。”说着,竟然眼眶也湿润了。那柳祁倒想不起自己多少年来都没有过一点要哭的意思,如今倒脆弱起来,真是在孩子跟前丢人了,便忍泪微微转过脸去。柳离也是心如刀绞,拿帕子要给柳祁拭泪。二人正是凝噎对望,却是一下门被打开,狩猎回来的敖欢、敖况两兄弟喜滋滋地一手提着鸡一手提着鸭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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