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你醒了。”青落坐在他身边,浅浅笑着,仿佛亘古不变一般,让人无端感到安心,“天成,不要怕,教主将你交给我了,从此以后,没人能够伤你。”
天成楞了一下,觉得奇怪,却没有力气再问了。在这里见到青落,他心中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踏实的感觉,他还记得,青落对他很好,他总会把苹果削成小块,再扎上竹签,送到他口中,会吹箫给他听,会跟他聊天,会从姬红烈手中,把他救出来。
可惜,他并不是程山水。
“天成,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好。”青落继续说着,轻轻抚摸着,那因着近日的伤病,不再那样光滑,而是微微毛糙的黑发。
天成苦涩的点头,目光却不再落在青落身上,而是转向窗外,似乎想要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青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程山水,他还有什么人可以思念?
没关系,程山水对他好,我会对他更好,他的后半生都是我的,我有的是时间,能够得到他的真心。青落暗暗的想着,说:“我扶你起来,喂你吃点东西。”
天成收回目光,点点头,费力的开口,问道:“阿落,教主有没有为难你?”
若是他救了他,从穿心鬼面手中救了他,会不会付出了什么代价?会不会因为他,让他受到了伤害?想到这里,天成便觉心中恐慌,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别人受伤。
“阿落……”见青落不答话,天成便更加焦急的问起来。他的声音微弱而嘶哑,听得出来,他每说一个字,都费尽力气,但是,他仍然在问,执着的问。
“天成,我没事,教主说他只是厌倦了你,不会再动你了,而我,永远不会厌倦你。”青落终于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轻声说着,将手指按在他唇上,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心中微微一甜,那种夹杂着痛的窝心,竟是种如此动人的感觉。青落意识到,天成是在关心他,恐怕这世上,会真正关心他的,也只有他了。
可是,若他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对我?还会不会小心翼翼的问我,当年挚爱之人?心中一阵恐慌,又是一阵悔恨,命运如此讽刺,他这一世,最珍贵的东西,都被他亲手毁了。
他定定神,不让天成察觉他的不安,反正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对天成好,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留住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
天成听到他的话,稍微放下心,沉默下来,青落便扶起他的身体,让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细心的,一勺一勺的给他喂了一碗鸡汤,又扶着他重新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让他安然睡去,自己,就在他身旁,一夜枯坐,只觉心中万千感慨和悔恨,胸臆难平。
从那以后,穿心鬼面果然没有再出现,青落一直细心的照顾着天成,喂他吃东西,帮他的伤口上药,为他擦洗身体。天成的伤慢慢好了起来,虽然恢复能力大不如前,但总归是缓慢的好了,手臂上的烙伤终于收了口,现出一个清晰地字体:青。天成不明就里,青落告诉他,穿心鬼面是青荣的后代,是青家人,他是想给天成打上自己的记号。天成苦笑,不论是否有这个记号,他都无法逃离他的手心了吧?身上的痛渐渐消退,但心中的痛,却随着时光的延长,愈加深刻。
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他不敢冒险,因为他记得,穿心鬼面说过,他若见他,便让程山水身首异处。每思及此,心中便疼得几乎窒息。
天成本就沉默,这些日子里,更是一言不发,青落问他什么,他只是简单的回答,其余时间,他都只是怔怔望着窗外,任凭太阳升起落下,如果没有人唤他,他连吃饭也不记得了。
只有在听到那婉转的箫声时,他的神情才会有那么一丝波动,仿佛被撩乱的水面,泛起细腻的涟漪。发现了这一点,青落很是高兴,便天天给他吹箫,并且送了他一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玉箫,系上不同颜色的丝线来区分彼此,耐心的教他怎样吹。出乎他的意料,天成在音律方面的天赋很好,学得比普通人快的多。青落又怕他安静下来,就会想到过去痛苦的往事,便索性给他找些事情做,教了他吹箫,又教他下棋,天成还是一样学的很快。望着他,青落只觉心痛,他意识到,其实天成是个钟灵毓秀、温柔善良的好孩子,当年在暗夜岛习武之时,便是那般资质过人,终日遍体鳞伤,动不动就被毒打到昏迷不醒,却依然练就了一身卓绝的武功。像他这样的资质,若没有身在魔教,而是在任何一个正道门派,都会成为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即使是生在普通人家,以他的心灵手巧,也必定会受到父母和旁人的喜爱。然而多年以来,他却只被人当成泄愤的对象,从未善待。
日子如水一般,从指尖溜走,青落只觉得,这段日子,安然而恬静,消磨去了内心的血腥气息,让他找到了,那份久违的宁静。
他好希望,这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天不遂人愿,这样的日子,终究不能长久。
第66章 画中之人
“山水,你想吃什么?”
徐子归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小吃,眼中却只有愁苦。
十天过了,程山水依然活着,看来穿心鬼面,并没有骗天成。
可是,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程山水了,他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内力,更重要的,是仿佛失去了灵魂中重要的一部分,终日失魂落魄,再没有从前欢快的样子。
这些日子,黎月德已攻下清石县,沙凉人,已经完全失败了。魔教中人也曾勉力抵挡他的大军,但穿心鬼面再没有露面,只有青蛟还在抵抗,而潘龙行带着饮剑阁、白盈带着流星门,还有很多江湖人事,都参与了这场战争,让魔教的抵抗,成为徒劳。
居黎国战胜,大军班师回朝,黎月德终于改变了人们对他的看法,从一个怯懦闲散的皇帝,升级为韬光养晦,温润平和却不失血性的好皇帝。
徐子归最终决定,带程山水去散散心,然后,四处逛逛后,再回到饮剑阁中,没了内力,刑堂堂主做不成了,但他还记得如何算账,继续做商堂堂主,应是实至名归。
程山水从前,就经常跟他提起瑞凤镇的小吃街,说自己很想来这里,吃美食,那时,他是笑着说的,即使一路坎坷,他仍然可以隐藏起所有的伤痛,笑出来,可是,现在,徐子归几天都看不到他笑。
他说了丢了最重要的东西,笑不出来。徐子归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是他不能告诉他,否则他若是直接冲去魔教,天成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难以想象,天成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穿心鬼面来为程山水续命,他为了程山水做到如此,而程山水为了天成,可以在自己身上种下断脉毒蛊,以自己的死换他的生,他们之间的感情,原来深刻至此吗?
沧山派、饮剑阁、玄夜功……所有的一切,徐子归都告诉他程山水,唯独没有提到,天成这个名字。
这样,到底对还是不对哪?
徐子归望着小吃街上,满脸茫然的程山水,满目哀伤。
程山水摇摇头,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若是原来的他,早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冲过去了,但此时,他只是淡淡的说:“子归,我想要文房四宝。”
“好,我带你去买!”徐子归想都没想,立刻说。这些日子,他对他,都是有求必应。
瑞凤镇,本来是沧山派的地盘,但沧山派灭了,这里多少有些混乱,潘龙行想要在这里建个饮剑阁分舵,让柳元章做舵主,所以柳元章便去忙这事情了,把程山水,交给了徐子归,想着反正魔教大势已去,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以徐子归的武功,保护他足够了。
卖文房四宝的小店较为偏僻,他们不是本地人,几经打听才找到这家店,徐子归不假思索便买下了全套的笔墨纸砚,带着程山水,找了家客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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