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遂向假甄明朗声道:“李逸李参军,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说着飞身直取他而去,巨阙却并未出鞘。李逸早有防备立即沉着应对,两人便战在了一处。李逸掌风极为狠厉,奈何展昭身体轻灵、步法奇快,只因存了生擒之念,辗转腾挪间一时制他不住。不多时李逸不敌,急急闪避展昭擒拿,却昏了头似的飞身向着山门处人多地方躲去。展昭追赶上前,见他丢出一枚飞镖,却不是向自己而是直取白锦堂身后的一位幽云教长老,修缘道人。
这一击出乎众人所料,但毒镖未到修缘道人身前已哐啷落地。是白玉堂吃过他偷袭的亏,自展昭出手就一直小心提防着他出暗器。而李逸气力一泄早被白锦堂提手擒住,一脚狠狠揣在当胸,倒地吐出一口血。
展昭上前揭了他假面皮,露出甄明面容下那张饱经沧桑的沉郁面庞。曾几何时,这张脸是俊逸神飞满含着少年意气的。
渭河派几个长老堂主显出大势已去的颓然,其余徒众一片哗然。肖仁已全无意志,将符华的命令和李逸的排布倒了个干净,只把自己摘成万般无奈被人摆布的样子。但在场众门派多是由他撺掇来的,被这个涕泗横流的软弱小人耍了,哪有不恨他的。
公孙策当众公布了验尸结果,包拯喝问李逸是否承认杀人罪行,李逸沉默不答。
这时修缘道人近前细细端详了李逸的面容,了然一声长叹。李逸眼中射出滔天恨意,但有展昭白玉堂等人在侧保护,况且他已无力出手。
众人静默,只听到修缘道人说:“我当年只是幽云观中一个小道士,不忍见红尘有情儿女各受相思煎熬,才为姚公子和端阳郡主送信传情。之后种种,实非我所料。”
“你不是相党的奸细,故意诱引他二人?”李逸含恨问道。
“这样想会让你好过一些吗?”修缘道人叹道,“那时姚公子和端阳郡主已然相知相恋,就算没有我的存在,他们也终究逃不过这段孽缘。”
“即便如此,你仍与文默的死脱不了干系。他含恨病逝,是你们所有人的手笔。”李逸目眦欲裂。
“我明白你会恨我,哪怕知道我是无辜的。你不能恨姚公子,就恨每一个参与了此事的人。”修缘道人缓缓道,“我若早点想到你的恨有这么深,或许能少死几个人。这么多年过去有什么不能淡忘呢?”
“淡忘?我若像文默一样尘归尘土归土,自然一了百了。可我不能像他那样狠心,我操持他的丧事,送走老父供养老母,替他嫁掉琴歌妹子,甚至为全孝道而纳了小烛生了默儿。我苦苦挣扎,以为总能活出个样子的,但王党相党都无我容身之所,我愈是挣扎,就愈是不合时宜,连小烛和默儿都没能守住。”
李逸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惨然笑道:“罢了,都是我杀的。他们每个人都罪不至死,但我恨,我非得看他们付出一些代价不可。身不由己了半辈子,我只想在死前懂得操纵和报复的感觉。”
☆、情孽
往事休提。若提时,像是轻轻巧巧揭开一面轻纱,又好似鲜血淋淋撕开一层皮肉。
三十多年前,李逸和姚文默到望山幽云观游玩问道时,遇到秦王赵廷美之女端阳郡主在此清修。有的缘,过后看确实是孽,在那一瞬却是电光火石、不可阻挡。但他想,就算那短暂的光华如此绮丽浓烈,文默若预知结果,一定情愿从未与郡主相见。
当年文默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直至相党安插的李侍卫和王侍卫亮明身份与他们接洽才如梦初醒,察觉遭了人家的利用。相党早已罗织了王党许多罪状,又指望擒贼先擒王,用郡主的私情丑闻迎面给秦王赵廷美一记重拳。
若要保全郡主唯有向王爷投诚,可是且不说逃不过秦王的责难,他二人的父亲都是赵相门生,背叛相党的代价也不是他们能担待起的。在他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却不知郡主机缘巧合听到了密谈,自知铸成大错,一封密信向王爷和盘托出。
不多日,王府的人马从天而降将郡主接走。他和文默这才意识到东窗事发,急惶惶回了家,随即便听说了消息,秦王的爱女端阳郡主在望山修道时染了重病被接回京,途中竟遭了歹人毒手,玉殒之地正是老相爷赵普保举的新任知州辖下。自此王党和相党公开决裂,多少官员纷纷倒台。
文默得知郡主死讯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姚李两家一连串变故让他痛得麻木。他知道文默为何而病,可他眼睁睁看着他迅速衰败,却无法可解。心病不可解,文默信毒了是自己亲手葬送了郡主,也亲手葬送了姚李两家的前程。最沉重的一击,是他知道郡主到死都会以为他是受了赵相一党的指使。
郡主不知道,那时两党争斗早已是你死我活,在此关头,岂容相党先下手为强?秦王以她的死扭转劣势,王党全面出击,意图将老相爷的势力连根拔起。但郡主白白丧命,王党终究失败了,秦王赵廷美被降为县公,不久抑郁而终。而相党虽损失巨大,但赵相不几年又官复原职。
如今秦王和赵相都逝世已久,朝野静水流深,无人留意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李逸在漫长岁月中艰难跋涉,在千山万水间滋养着恨意。
“这次幽云教不动刀兵而顺利解围,实在仰仗包大人秉公执法和各位兄弟仗义相助。”白锦堂说道。此时幽云教洗清嫌疑,江湖众人面对真相无话可说,在幽云教、陷空岛和钦差卫队的多方压力下怏怏散去。包拯令人将李逸、肖仁、王通父子、刘莽等人押送回城,待与符华一同开衙定罪。“之前若不是展兄弟提醒提防李逸,我们也不会将死者与他当年旧事联系起来。”
幽云教这些日子也曾探查死者身份,发现东柳村李老员外和许庄村茶摊老王头是当年揭穿相党意图、逼迫姚文默背叛郡主的那两个相党侍卫,刺史赵承训是秦王赵廷美的孙子,平王县新任县令是老相爷赵普的外孙,其余死者也都与当年旧事有关。
至于伪装成万蛛掌意图嫁祸幽云教,乃是因为一来李逸没报完仇不愿轻易暴露自己,二来幽云教有他深恨的人:修缘道人三十多年前就在望山幽云观修行,当年同情姚文默和端阳郡主相爱而不敢言,曾为其传信牵线。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展昭叹道,“李逸年少得志却突遭连番变故,大半生受尽官场倾轧之苦。可他凭着一己之怨杀人报复,不过是图个快意而已,所杀之人多系无辜。”
“对了哥,你这次竟然能跟那帮江湖人交涉,还查找线索自证清白,难得这么好性子啊。”白玉堂诧异了老半天,忍不住说。
“要不是塞云有了身子不愿打打杀杀,哪个乐意跟那帮蠢货废话?”白锦堂冷哼着一挑眉的样子与白玉堂像足了□□分,这会儿眼中却溢出温柔喜色。
白玉堂也喜出望外:“嫂嫂有身子了?怎么不早说啊哥,我要有小侄子了?”
一行人上山稍事休整,见望山巍峨而连绵,幽云教的屋舍宅院就建在半山腰云雾缭绕之处,使得阔朗大气的楼阁平添几分幽闲。与幽云教众人相互厮见后,教主萧塞云爽爽利利向包拯展昭他们致谢。众人见她风姿绰约中透着英气,姣美面容颇有些异域风情,身子尚未显怀,眉眼间却已流露出几分即将为人母的柔情,与白锦堂站在一处当真天造地设。
叙谈间萧塞云问展昭道:“敢问展兄弟师承何处?”
“小弟师承法华寺无尘师父门下。”展昭温言答道。
“无尘大师呀。”萧塞云不知为何噙笑瞄向白玉堂,“无尘大师与家师是老朋友呢。锦堂与我是师姐弟,都师承了世道人门下。”
展昭回忆了一下,还真是如此。了世道人是白玉堂的师父了尘道人的同胞兄长,两人并称“一僧二道三游侠”中的“二道”,不过了尘的功夫其实高于了世。师父从不提及了尘的名号,但与了世确实交情不错挺常惦记,只不过分别避世于塞外和江南,难得一见。
此外展昭也了悟白锦堂为何会成为幽云教护法。了世道人一贯慈悲心肠,识人不问出处,萧塞云在父亲萧雄死后被了世收养才得以长大,怪不得废除邪功修习正道。白锦堂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弟,出师后娶她为妻又帮她重建幽云教。
“家师常惦念了世道君呢,若教主护法肯通传,我想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展昭想着既然到了雄州,可替师父问候问候老友。
“什么教主护法的,随玉堂叫哥哥嫂子就是了。”白锦堂本在与白玉堂说话,忽然对展昭温和一笑。萧塞云接着笑言道:“不是嫂子懒怠,阴山地处关外,这几年出关愈发麻烦了。倒是你什么时候带玉堂见见你师父呀,让老人家瞧瞧了尘师叔的小徒弟都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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