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震惊之下一片静默,惟余柳映辰低泣的声音。良久翟星垂首说了一声“对不起”,也不知是对谁说的,而后抬眼道:“对不起,若不是我们在这当口刺激到了他,他或许不至如此。”
展昭猜测,大约是常风苦心经营这些年却被门人落井下石,又被翟星和柳映辰将自己身败名裂、重伤狼狈之相看了个正着,才会癫狂绝望之下只求速死。好在他算是将受某位王爷雇佣、谋害东方翔之事交代了,至于杀害流风岛八十三口的手法应该和众人推测的差不多,乃是送毒酒过去宴饮,接着杀人纵火。
“常风已死,不知他是如何与东方翔扯上交情,也不知那位王爷为何会忽然对流风岛动了杀心。”白玉堂收刀叹道。不管那位王爷是雍王还是宸王,他当年本可以名正言顺杀死双煞,却大费周折将他夫妇送来流风岛隐居,似乎是顾念旧情的。而双煞意外身死后东方吉行事低调,将这段秘辛隐藏得不错,此番是因为何事惹得那位王爷灭口?
“我们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翟星道,“映辰之前回摘星阁探望祖父,偶然听见常风与东方翔相谈甚欢,东方翔表示要在流风岛设宴庆祝生意谈成,常风还说到时候要送六十六坛好酒助兴。”
“流风岛老岛主一直关起门来过日子,东方翔却突然好像当家作主了似的,要倾流风岛财产人力与我摘星阁搭伙扩张生意,还提到他流风岛有什么绝世秘功,能一掌使人五脏六腑化为脓水,要以此入股换取一个首席堂主之位。我听着不大妥当便去询问常风,却听他语焉不详,心下奇怪便留了意,第二天傍晚亲眼看见他带一伙门人鬼鬼祟祟用货运箱子装酒运出去了,更感觉莫名其妙。”柳映辰叙道,“没几日有两个门人被衙门放回来,我才听闻流风岛被灭门了,联想到此事立刻去找常风问清楚,他苦苦哀求不要告密,却趁不备打晕我锁了起来。看守的门人有几分良心,被我说动了偷偷将我放了出来,我便去找来阿星料理此事。”
“他其实还是不够狠心。”柳映辰叹道,“若他当即杀了我,或是不曾留阿星一命,也不至于落到今日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垃圾反派好惨呀都有点心疼了
☆、假装结案 先回趟家
这下展昭等人心里有了计较。雍王和宸王都在松江府这富庶之地有所经营,那位王爷同摘星阁这松江府第一大派估计早就有旧。东方翔或许不了解当年旧事,野心勃勃却不知自保,傻乎乎拿着双煞的毒煞功到江湖上来换好处,大概被常风意识到了端倪,不动声色汇报给了那位王爷。双煞当年臭名昭著,其看家本领毒煞功明眼人一看就能认出来,那位王爷怎会允许这蠢人四处招摇,索性就势雇佣常风杀人灭口。此招虽险,但既可清除流风岛隐患,又可给足常风好处让他封口不提双煞的秘辛。
“劳烦兄弟们去把各位长老、各堂堂主请来。”翟星对众门人道,仍然一派柔和温厚,眉宇间却显露出不容置疑的庄严,“我翟星从今起代理阁主之职,整顿摘星阁帮务,还请各位莫忘创始阁主遗训,秉侠义之道行于天下。若有不服,尽请向翟某挑战。”
“那晚谁去了流风岛,我可是亲眼所见,可要我一一指认吗?”柳映辰娥眉一竖高声叱问道,美目之中杀气立现,“你们有些人赚惯了黑心钱,可还记得创始阁主遗训?”
众人凛然不能作声,半晌有杂乱的声音响起来:“只杀奸佞,不伤无辜。”
“若有杀害无辜者,帮规当如何?”柳映辰厉色追问。
“杀害几人,几刀毙命。”摘星阁中也有人早不满常风做派,这会儿熬出了头来,激昂作答。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作奸犯科者人人自危。
柳映辰嫉恶如仇,但翟星毕竟甫接手摘星阁,若逼得紧了引起哗变反而不美。展昭虑及此处,上前温声而语,声音却稍稍贯了内力显得掷地有声:“虽有帮规,当以国法为先。此番包拯包青天大人特来彻查此案,三师兄查出不法之人,不如移交官府定罪量刑。”
众人哗然,但这次“江湖事江湖了”的叫声并没有冒出来,因为这帮人脑子一转就意识到,交给官府他们算是从犯,说不定可以保住一命,死也比死在帮规下痛快些。
“阿昭,这不是便宜了他们?”柳映辰诧异道。
“映辰,这是个办法。”翟星发话了。行凶之徒不得不除,但他宅心仁厚,也不愿搞得血流成河。“就依阿昭的话,交由官府惩治。坦白认罪或还能轻判些,你们可好自为之吧。”
接下来几日,摘星阁在翟星主持下好一番大换血。他人虽温厚,行事却有条理,又有柳映辰指认凶手、全力襄助,有展昭白玉堂等人及萍水派和陷空岛众门人护持,倒也有惊无险地挺过不少刁难,堪堪坐稳了阁主之位。
翟星本来是个不争的性子,此番见摘星阁做出这样的事,终于气得铁了心要亲手整顿。不服他做阁主的也大有人在,但要打打不过他,要吵吵不过柳映辰,要硬刚又有点怕陷空岛真的闲事管到底,遂渐渐地消停了。
常风已死,其余摘星阁从犯已交由包拯惩治,知州马丹骗取国库赈款、贪墨营私、包庇凶手之罪也一一落实,至此流风岛灭门案算是了结了,可真正的主使者仍然不能确认。
马丹受命烧毁尸首时为了圆谎不惜杀死无辜杂役,足见其行事狠辣周全,而他受命伪造物证时竟然分别伪造了指向雍王和宸王的两套,其圆滑摇摆令包拯和公孙策又是冒火又是哭笑不得。
如今皇帝病笃,太子年幼,几个王爷蠢蠢欲动,皇位还指不定花落谁家,马丹自然不相信小小包拯能料理得了一位夺嫡有望的王爷。此人情知难逃一死,只求保全家人,遂咬牙熬刑也不肯交代双煞之主究竟为谁。
包拯还打算和马丹耗一阵,顺便清查松江吏治,整顿结党营私之风。展昭等人也不打算撤,先陪盼儿去义冢上了坟,又去陷空岛拜谢卢方相助之情。现下还有不少事悬而未解,诸如双煞之主是谁,东方翔为何突出江湖,那日于枭为何伤人逃走。展昭便与白玉堂商计,拜别哥哥们之后要去流风岛找找线索,看能否有进一步发现。
在陷空岛做客的当晚,卢方顾及盼儿不宜欢宴,只设了简单家宴招待众人,倒也亲切和合。黄昏时分赵离和殷鸿自带着盼儿去海边散心去了,白玉堂却跟展昭笑说:“猫儿你来,我屋里有好东西。”
卢方不免教训道:“老五,展兄弟毕竟年长于你,你如此称呼也未免太不恭敬些。”白玉堂在他大哥面前娇痴惯了,自然笑嘻嘻地顾左右而言他,惹得卢方拉不下脸来。
展昭早看出卢方左右他不得,不过是照顾自己是客才白说他一句,便温煦煦笑道:“卢大哥言重了,五弟高兴就好,戏语而已何必挂怀。”他特别将“五弟”两个字念得格外温文慈蔼,偷眼一瞥白玉堂,果见他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不禁心中欢喜。
又闲叙了一会子话,白玉堂便拉着展昭来到自己所住的院子。
见院门上悬着一块匾,淋漓潇洒书着“雪影居”三字,展昭心想白玉堂最喜白色,打理的居所莫不是一片缟素吧,那未免太寡淡些。进门转过影壁却是青砖碧瓦的屋舍,院墙上攀着碧绿的枫藤,垂花门前秋海棠映在日暮霞光中,粉粉白白开得煞是好看。
迈过垂花门,白玉堂指着院中细细碎碎飘落着叶子的树木说:“这时节只有海棠,等来年春天再带你回来看桃花吧,我这里绛桃、垂枝、撒金碧桃什么都有。”
展昭暗暗有些欢喜,他不对人说,其实心里很喜欢桃花,嘴上却温润笑道:“白五爷原来是个爱花爱红的,怪道一路行来惯惹姑娘家芳心,假以时日难保得个‘风流天下’之名。”
白玉堂被他这段展开说懵了,心想五爷我怎么就惹着这猫了,一路遇到的姑娘家不都是被他春风一笑就惹红了脸吗?不过恰逢心情好懒得回嘴,他只扭头随意向展昭一笑,表示五爷不跟你计较,倒把展昭看得一晃神。
“爷就是最爱桃花。” 他听到白玉堂含着笑意的声音,“桃花十分寻常也十分娇艳,难免显得乡野流俗、失于品格。可品格本在人心,何必凭借草木附庸?”
“白五爷说的是,天地山川间皆是风物,谁说流俗就不美呢?”展昭语似玩笑,其实真心赞同。他就是喜爱桃花美得毫不矫揉、极尽热烈,不拘身在高门深院还是乡村山野,都是一般的灼灼其华。
主屋陈设齐全却是闲置着的,留待师父了尘道君偶尔过来居住,白玉堂自己一般在几间倒座抱厦中起居。展昭见他书房中所储的经史诗赋、地理志、兵器谱一类多有合自己口味的,只是那一大堆卷帙浩繁的机关谱令人却步。另一间屋室则堆满了各色难以名状的玩意儿和器具,小到连环锁、小木鸢,大到简易投石车、四不像,几乎让人插不进脚去。
“你你你该不会是在复原木溜溜马……木牛流 马吧?”展昭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指着那个四不像激动道。诸葛武侯是他最为景仰的人,以至于他有一些“见亮疯”的毛病。
“木牛是木牛流马是流马,我做的这个比流马简单应该算是木牛。但是木牛流马确已失传了,我做的木牛勉强算是木牛也不是诸葛武侯的那种木牛。” 白玉堂嘴皮子很利落地解释,话毕又长叹一声道:“武侯巧思,后莫能及啊。”
展昭看惯了白玉堂各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乍眼一看他满脸仰慕之色,竟觉得别有一番风情。他莫名又有些开心,虽然白玉堂敬佩的是智术巧思,他敬佩的是鞠躬尽瘁,苏点不尽相同,但他们恰好仰慕着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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