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等一众人都出去后,方问道:“宣抚打算下一步如何行事?”
刘光世晃动吕祉交给自己的供状,笑道:“还能怎么办,先让郦琼看看这张废纸并那三个人头。再告诉他当职打算去趟行在,跟官家当面请罪,他自然以为当职会承担下一应的罪过,烧毁粮库的事情到这里就了结了。”
吕祉略想了想,“如此则太平州诸事已了,宣抚是打算让郦琼回庐州,依旧做一军统制吗?”
“嘿嘿,”刘光世尴尬地笑了两声,甚为懊恼,“要按往常的规矩,郦琼在当职与王夜叉离开驻地的时候,还有暂时节制全军的权力。早知道事情糟糕到这个地步,当职还不如将郦琼与王德换个位置,让郦琼去戍守霍山,王德来太平州防备奸细。现下却是晚了。”
王德半月前才驻防的霍山,如果骤然让郦琼与王德换防,郦琼还是会生疑。这条路行不通,所以刘光世才说晚了。
“不过当职为了补救,打算以备军北伐的名义,同时把王德从霍山调回庐州。左护军中留下这两人相互制约,应该掀不起大的风浪。”刘光世这样的老兵痞,处理起军中事务来,还是比张浚老道,甚至强过被后世盛誉的刘信叔(刘锜)。他做不来岳飞那样的统帅,便玩相互制约的机心,以保证军中不致生变。
吕祉颌首:“也只有先如此了。”如果罪魁祸首是单只一个郦琼,还可以效法袁蛮子擒拿毛文龙的策略。只是今日情势,除了一个身处嫌疑之地的郦琼,还有内鬼不曾揪出来。抓了郦琼,怕是恰成了内鬼鼓动军中生变的理由。吕祉想到此处,心念一动,问道:“宣抚可有些许那内鬼的线索?”
“不外乎是能染指钱粮的小吏罢了。排着队一个个地查,我就不信查不出个内鬼来。只是当职不能为国尽力了,呜呼呀呜呼。”刘光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心中怎么想的却是鬼才知道了。
“若真是如此,倒简单了。宣抚怕是让成见遮住了眼睛。”吕祉和刘光世虽然独处一室,犹然压低声音道:“这内鬼与伪齐互为呼应。内鬼自己贪腐军中钱粮,又设计让伪齐纵火销毁证据。伪齐则是一来焚烧军中积蓄,阻挠朝廷北伐的谋划,二来借机做局。这局若是被人看破也就罢了,若是看不破,不费吹灰之力便逼反个左护军大将,抑或让宣抚斩除掉一员大将。”
“军中出了缺,必然得补上,那内应或许还能够借这难得的好机会,更上一层楼?”当时各屯驻大军,经过建炎与绍兴初年的动荡后,维持了基本稳定。各个层级的人员,除非在战场上立了特别大的军功,上升的空间已经十分有限。而左护军恰巧是一只不可能在抗金战场上立功的部队,若想获得提拔除了熬年资外,几乎没有别的途径。然而若是逮了郦琼或王德,这局面便大不相同了。
“一石数鸟的连环计,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吕祉道。
“是以军中所有地位在郦琼之下的怕是都不清白?”
这回吕祉不再回答,两人默默对坐,各想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诸位帮我投诉闹事人的小天使,鞠躬。
很快就可以写到最终章的内容了,五年平金,恩恩恩,高兴,所以,加更一点历史随笔吧。
为什么说刘锜治军甚至不如刘光世呢。因为刘锜这衙内呀,太温文儒雅了(吴玠他弟对刘锜的评价)。军人吗,行事就得果断一些。刘锜不。当然,刘锜打仗非常勇猛,但他不识人呀。当初富平败了之后,曲端的余部有一部分给了刘锜。当时人心浮动,刘锜不是不知道,不过这个人吗,单纯,只想着打仗。结果,他刚带兵出去打仗,后脚二把手就带头叛变投金了。
这样一比较,是不是更凸显出岳飞的难能可贵了?
第53章 千古英雄手(33)
吕祉陪伴刘光世回到行在后,席未暇暖就被张浚差人请到了都堂议事。他本以为只是询问淮西大火的详情,没想到甫一进门,张宗元黑着脸,劈头盖脸先砸下一句。
“刘光世干得好事!好好的朝堂,被他生生扔下一块巨石,激起的浪头怕要把禁城给淹了。”
吕祉就是一怔。刘光世此次虽然回到行在,但只说请罪,并未明言辞职,也正因如此暂且没有献上左护军的兵籍。吕祉早知道官家喜怒无常,就防备着赵构知道刘光世撂挑子后,一时冲动把左护军交给岳飞。难不成做了种种防范后,历史依旧走上了故道,岳飞又因为官家的出尔反尔,跑上庐山了?吕祉再一打量张浚与张宗元的神色,一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急怒攻心,身子不由一晃:“岳少保回庐山守墓去了?”
张宗元打量吕祉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忙扶着吕祉坐到椅子上。“安老,你这是着了风不成?看你也不像发烧的样子,怎么我一说朝堂乱了,你就能联系到岳鹏举身上?我倒看不出那位也是个平日里左一句北伐右一句北伐,真北伐在即了,反而缩头避事的主!”
吕祉这才明白,原来张宗元所指不是岳飞负气出走的事情。也是自己关心则乱,要是岳飞跑了,张宗元得立即去鄂州军中处理善后,哪还有心思在都堂跟自己说俏皮话。
吕祉尴尬重复道:“北伐?原来渊道所言是北伐虏人!直言即可,说什么掀翻朝堂这样吓人的大话?”吕祉岔开了岳飞的话题,续道:“再一说,官家终于肯振奋天子之怒,这是列祖列宗的神灵护佑,掀起的北伐声势把禁城的顶掀掉才好!让光透进来,让天下人都知道朝廷的决心。官民一体同心收复中原。”
张宗元笑着纠正道:“北伐伪齐,收复中原。安老,你可不要搞错了对象。不过有一条倒让你猜对了。官家的确刚诏告四方,凡有功名在身之人,不论是前任的宰执还是白身的士人,只要有美芹之献,皆可进呈。”
吕祉苦笑一声:“原来是伪齐,倒是我心急了。”官家那点志向,把刘豫灭了也就到头了。
一直安坐在主位上的张浚,这时才开口道:“官家的举措还不止如此。重中之重是官家要于三日后,内殿听取韩岳两位宣抚使以及都督府的北伐方略。”
“官家此举意味深远。”张宗元敲着桌案补充道。
吕祉立即明白了两人的言外之意:“敢是官家已经下定了决心?”
张浚颔首:“若不是那场火。”
原来,赵构在回行在的御舟上,就得知了左护军大火的消息。回到平江府后,又收到了刘光世接连发送的三份赴行在请罪的奏札。赵构优礼封还了第一份,但一天之后竟然同时接到了第二份、第三份请罪的奏疏。奏疏虽未明言,却已经微露了辞职的意思。赵构明白刘光世心意甚坚,便允了刘光世赴阕的请求。
官家虽然胸无大志,但其人聪明得紧,知道这次回朝,刘光世肯定是要请辞宣抚使的。如此一来,淮西军的归属便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必须妥善解决。但因为刘光世本人尚未回到行朝,赵构手里也没有刘光世递上的兵籍名册,所以并未像历史上曾经做的,直接任命岳飞掌管淮西一军。
没了寝阁之对,官家的一腔热血无处宣泄。他想到左右整顿淮西是为了讨伐伪齐,便一力主张,要向四方臣民征求北伐的方略。这回难得首相赵鼎没有阻挠,大概也是陪官家阅军,被岳飞言行感染的缘故。诏书便由张浚撰写辞章,又刻板数百,此时正经由遍布江南的驿站,遍传天下。
论起来,这的确是提振士气最好的手段,一时却未必能收到显效。但诏韩、岳以及都督府幕僚各陈方略,则是官家为确定接替刘光世人选做下的安排。哪个论得详尽可了官家的心意,哪个便有机会执掌数万大军。
“相公可有中意之人吗?说起来,彦修(指刘子羽)是刘帅(刘韐,曾经帅浙东,又长时间做过童贯的幕僚)的长子,自幼生长兵间,未及冠便任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后又参谋富平之战,再镇守兴元府,屡立奇功。世人论起都督府诸人,彦修将才堪称第一。他在临安做留守已经快半年了,想来也郁闷得紧,正想着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
吕祉并没有夺军的贪念,何况无论从资历深浅抑或是官位高低各方面考虑,刘子羽原是最恰当的人选。刘子羽的父亲刘韐原就和西军将士有些交情,他又跟大将之中镇守川陕的吴玠交好。吴玠肯为了救兴元府一人三马日夜疾驰赴援,在当时已经是广为流传的佳话。将来如果中路、西路、东路三路出兵,北伐中原,刘子羽有天然的协调优势。由他居中调度,不怕吴玠不尽力。
张浚起身,抚着吕祉的肩膀,点头道:“安老这话甚是有见地。有一句话,安老莫怪,我知道官家的意思后,最先想起的也是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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