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林西梓就吃不下,筷子放在碗边,等许曾谙吃完他收拾。他看着许曾谙慢条斯理地夹菜,吃得很慢。他突然有种错觉,好像这是个家,他和许曾谙在一起了八年,每天晚上都会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饭是他做的,等会儿碗也是他洗的,许曾谙只需要被他爱就好了。
要是真那样多好啊,八年,如果八年他们都是一起,那该有多好。
第26章
许曾谙吃好后和林西梓一起把碗筷收拾回厨房,餐桌是他擦的,林西梓在洗碗。
许曾谙总怕林西梓会把碗筷摔了,把抹布放在一边后就一直站在林西梓身后,时刻准备着林西梓要是没拿稳自己就冲上去。
林西梓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在厨房里两人都没挑话题,直到正对的窗户外低低地飞过一架直升机,许曾谙说,是出救援了。
许曾谙说:“那块表你回去记得换回来,意义那么大。”
林西梓没出声,这一两天他还真没想过表,看到救援直升机想到的是另一回事,他问许曾谙:“你父亲也应该转业了吧。”
许曾谙恩了一声:“现在在民航飞高原,江省到金城他常飞。”
林西梓想那感情好,说不定他就曾经坐过许曾谙父亲的飞机,他从没见过那个男人,名字却还记得,叫许靳。
许曾谙也没想到林西梓会提到他父亲,他现在和许靳联系的很少,从来都是许靳给他打电话,说了两句也没别的好聊,他们之间的交流,好像就是为了确认对方还活着。而许曾谙也早就不是那个不管不顾高三都愿意转学只想呆在父亲身边的孩子了,大学出事的时候恰巧是许靖转业前的最后一年,交接任务很重一天都耽搁不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许曾谙都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心理治疗。
许曾谙往后一退,后背贴着墙,他看着窗外直升机的红灯渐行渐远,他对林西梓说:“我这样出生的小孩在海洲叫尖苛子。”
林西梓已经是在洗最后一遍,他关了水龙头,手上的动作又轻又慢,是在认真好好听许曾谙说。
尖苛子是海洲话,意思是肚子里的婴儿头太尖急着钻出来,反而克死了自己母亲。那是最俚语的海洲话,说给年轻人没几个知道,但是在许曾谙童年生活的村子里,等他会听懂别人的话的时候,那些街坊邻里的阿婆阿妈见到他,都会说一声,那就是许老婆家里的尖苛子。
那时候许曾谙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他生命里只有一个奶奶,记忆里少有父亲的模样,奶奶只会说海洲话,许曾谙上了村里的幼儿园才正式学普通话,所以他刚入学的时候很不适应,又哭又闹。奶奶知道了想来看他,幼儿园又规定学习时间家长不能入园,奶奶就从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糖,顺便借了一张桌子一把椅,把桌椅一堆在幼儿园围墙外再爬上去。许曾谙下课后踱着步子到了教室外,往围墙那一探,看到一个小小的花白头发的脑袋。
除了奶奶还能是谁。
奶奶从围墙外把糖扔进来,许曾谙嘴里有了甜,对学校生活也有了信心。后来许曾谙回到儿时的村子,他才发现小时候觉得高不可攀的围墙原来只有不到两人身那么高,而他小时候看墙外奶奶的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奶奶更高大的人。
许曾谙问奶奶,尖苛子什么意思,奶奶每次都没解释,而是骂那些老阿婆嘴碎又八卦,浑然不知自己也是个老阿婆。
许曾谙还问奶奶,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妈妈,奶奶说妈妈变成天上的星星,爸爸在开飞机守着妈妈,一年才能回来一次。
许曾谙又问奶奶,那爸爸爱不爱他。那时候许曾谙已经开始上小学,作文题目里出现了家庭,所有人结尾都是爸爸妈妈我爱你,许曾谙也是这么写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母亲是因为难产而去世,他也知道自己名字是母亲早去取好的,不管是男孩女孩,叫这个名字都好听。许曾谙想他和素未谋面的妈妈到底有一辈子的羁绊,他的母亲应该是爱他的。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到底爱不爱他。
他这么问的时候奶奶说,爱的,谙谙那么可爱那么乖,怎么可能不爱。
许曾谙问,那为什么爸爸很少回来,他肯定有假期的。
奶奶说,那是爸爸太爱许曾谙,想攒个大假期,天天陪儿子。
许曾谙想那也很棒,只是他再见到父亲不是等到了大假期,而是无常的病痛也夺去了奶奶的年华。
病床前奶奶干瘪的手抓住许曾谙的手腕,回光返照的叮嘱,字里行间全是不舍。
奶奶说,看不到谙谙考好大学了,我们谙谙那么聪明,江大肯定能考上的。
奶奶说,我这辈子没离开过海洲,死了以后你们把骨灰撒海里。谙谙不要去别的什么太远的地方,就呆在海洲最好,离奶奶也近。
奶奶还有话和许靳说,许曾谙光顾着哭,只听见个大概。他记得奶奶对父亲说,要多陪陪这个孩子。
这句话不知道许靳记不记得,许曾谙一直记得。他执意要跟着许靳的工作调动而转学,初中甚至去了邻省,又读了一年初一。可他的追随并没有引起父亲的过多关注,他成绩也好,在学校也听话懂事,反而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许曾谙想,也许许靳也是对自己太放心,可等他心惊胆战故意考差了一次被请了家长,许靳从学校出来不是回家,而是继续去空军基地。
那时候许曾谙就开始怀疑奶奶说的话,许靳到底爱不爱他。
哪有不爱孩子的父亲,除非那个孩子夺走了他更爱的妻子的生命,别说爱,祝福他都吝啬。
可是许靳又确实说过,他爱许曾谙。但那已经是许曾谙读了大学,因为情绪问题而在是否休学徘徊不定的时候,许靳终于来了。
他像每一个错过自己小孩童年和青年时代的父亲,全然不知问题严重到了这一程度,能想到的唯一补救方法也只是握着许曾谙的手说,儿子,爸爸一直爱你。
只是爸爸一直没说出口。
许曾谙笑,是那种很随意不放在心上的笑,他的前二十年都在默默追求这句父亲的爱,等真的说出口,他却觉得也就这样,毫无触动。
他当时问许靳,你真的爱我吗。如果爱,为什么不回家陪陪我。如果爱,为什么每次都主动申请调令。
真正让心里的死水起波澜的,是许靳的那句爱让他想到了林西梓,被自己的话生生逼走的林西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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