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暂在此歇脚,傅深想折一枝来玩玩,却再次被严宵寒拦住,他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这也不让摘那也不让折,这回又有什么理由拦我,兰花里也有毒吗?”
严宵寒把自己没吃的野果给他,微微按着肋骨坐下,吁了口气:“没有。只是觉得人家在山谷里长的好好的,如果没遇到我们,能安然无恙地活好几个冬夏,被你折了一枝,只怕明天就要枯萎,何必呢?”
傅深哈哈笑道:“古人云‘不采而佩,于兰何伤’[1],怎么到你这,反而成了‘采之佩之,于兰有伤’了?”
严宵寒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2]
傅深笑倒在他身上,两人挨得极近,半个身子都贴在一起。严宵寒心说这小少爷够单纯的,两人一起共患难一回,居然就对他这么亲近了。
不过也可能是山中只有他们二人,他心里终究有些害怕,才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
严宵寒伸手搂住他,两人向后一仰,并肩躺倒在草坡上。
傅深望着如洗的碧空,忽然正色道:“严兄既是惜花之人,一株野兰尚能得你怜悯,为何还要平地起风雨呢?”
严宵寒道:“又说傻话了。雷霆雨露,从天而降,‘时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也。’[3]”
傅深直挺挺地坐起来:“那我还是去把那朵花掐了吧。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朝有酒今朝醉……”
严宵寒哭笑不得地把他拉回来,牢牢抱住:“给我回来!你……你就非得蹚这滩浑水吗?金家人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深:“你都猜到了?”
“这还用猜?”严宵寒轻嗤道,“一群人不当不正地挡在路中央,个个脸上写着‘做贼心虚’。也就是我惹不起你们,否则早抓回飞龙卫慎刑司了,都不用打,一吓就招。”
傅深干笑:“哈哈哈哈……”
严宵寒:“我来之前,听说朝中有不少大人为金云峰说情,其中也包括傅将军,你是为了这个才保下那二人的,对不对?”
傅深还没点头,便听他继续道:“听我一句劝,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义气上头不管不顾。颖国公府就是风口浪尖,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傅将军和肃王殿下的事?”
傅深:“那我二叔还……”
“他可以上表求情,因为他是金云峰的半个学生。天地君亲师,这无可厚非。而且不需要真情实感,走个过场就行了。但你不一样。”严宵寒在他后脖颈处一捏,“你跟金云峰没有半点关系,你是国公嫡子,你若包庇金氏余孽,会牵扯到整个颖国公府的立场问题,懂了吗?”
沉默如夕照,慢慢降临到这片草坡上。
严宵寒垂眼看到他沉思的面容,觉得自己似乎说的太重了,可转念一想,如果这样让他看清利害,严厉点也无所谓了。
其实他本该一字不提,别人是生是死,是冤屈还是活该,都跟他没关系。飞龙卫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一把刀用不着“判断”谁该死。
可傅深毕竟不一样——
“严兄,”傅深忽然道,“你是为我好,我明白。”
严宵寒一点都不觉得欣慰,因为很明显,他后面肯定还要说“但是”。
“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傅深道,“我二叔上表,是真心想为金云峰求情,不是走形式。如果金云峰真的有罪,他不会千里迢迢地从边关赶回来,肃王殿下也不会将这种事托付给他,自己躲在旁边偷懒。
“金云峰是被冤枉的。既然如此,那两人求到我这里,我就不能袖手不管。”
严宵寒简直要被他活活气死。
“朝堂之事,谁敢说自己清白无辜?私下与韩元同来往、给安王府传递消息、家中发现数封信件和金银财物,言辞不敬,对削藩一事颇多非议……皇上亲口给他定的罪,冤枉他什么了?!”
傅深叹了一口气:“听说此案是飞龙卫主持查办的。这些‘证据’是确有其事,还是人为炮制,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他胆子也是够大的,一边躺在人家怀里,一边暗讽别人“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严宵寒动动手就能掐死他,傅深却好似浑不在意,抓着他的领口继续说:“严兄,我不想骗你,所以才跟你说这些。朝中的事,我的确所知不多,但我知道藩王是皇上的心腹之患。”
“知道你还……”
“我也知道我二叔不会为谋逆贰臣奔走求情。”傅深目光落在那片修长摇曳的兰花上,“‘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4]。
“满朝文武,敢站出来为安王说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严宵寒冷冷道:“说来说去,还是执迷不悟。”
傅深道:“非是我不悟。而是有人执意要走迷途。”
严宵寒:“慎言。”
“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不敢说的!”傅深注视着他,“罗织罪名炮制冤狱,抄家灭族栽赃陷害。皇上错了!错了就是错了!”
严宵寒猛地翻身捂住了他的嘴,被气的胸膛起伏,气息急促,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今天的话,让它烂在肚子里。再让我听见一次,不用别人,我亲自送你进天牢,记住了。”
傅深皱眉,在他掌心里“唔唔”两声,用膝盖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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