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想说什么,师爷却没再看他,他哑然无语,点点头,翻开图柏的莫忘书,将记载着关于千梵的所有撕了下来,无意间看到图柏关于自己的描述,手指像是被烫伤了般,飞快将莫忘书合了起来,放进枕头下面,闭了闭眼,在心底默默说,“老图,如果我做错了,你就全怪到我身上吧……愿你无忧无虑,好好当你的兔子。”
那张纸从泛黄的册子上撕下来,细微的纸屑在烛光纷飞,图柏闭眼昏睡着,还没料到有个人在自己的记忆里猝然消失了。
在他得到丹元幻化成人的时日里,每一次发病,都有人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他还没来到洛安城之前,曾遇见过多少的人,多少的事,也许也有刻骨铭心,也许也有温柔感动,不过随着他浪迹尘世,不断和那些人挥手告别,那些记忆也终究随着头痛欲裂遗忘在了蒙尘的岁月中,并永远不再忆起。
他的妖生终将只剩下幼年与那个野丫头颠沛流浪乞讨过街、受蒙骗被围堵追杀、与鲜血淋漓的丫头告别的记忆。
走马观花,一次又一次浮现。
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图柏忽然睁开眼,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装的只有怅然若失的一片黑暗。
第51章 离别(三)
“你醒啦?”
图柏还有些头晕, 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薄薄的眼皮抬起, 眼底还残留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茫然, 神情却淡漠敏锐,像出鞘的剑刃沉默望着三丈之远的人。
那个人坐在桌旁,手里忙活剥着什么,见他看过来,扬了扬头里的栗子, “饿了吧,福祥记的栗子,你再早醒一会儿就能吃到热的了。”
图柏没说话,因为他的头还昏沉着, 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那人也不恼,笑呵呵抱着剥好的栗子屁颠屁颠坐到床边, 递过去, “吃点?”一副口气了然道, “老图啊,你又把我给忘了。”
图柏手指一紧, 身体下意识绷了起来,微眯着眼,盯着他,似乎想通过他这几句话揣测出自己犯病前的蛛丝马迹, 但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杜云歪着脑袋, 啊了一声, 想起来什么,把栗子强行塞进他手里,跑到桌边又端过了一盘东西,图柏低头一看,是三个肥硕干净水灵的胡萝卜。
“这个你总吃吧,好啦,别撑着了,你边吃我边说,省的等会小孙进来又说我饿着你了。”
杜云往嘴里塞栗子,把脸颊撑的鼓鼓的,“这里是洛安城,我叫杜云,是这座城的老大,县太爷。你是图柏,在我手下当捕快,等会要进来个小孩,叫孙晓,也是捕快,还有你要是看见个总是黑着脸阴沉沉的,那是师爷,你和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关系很好,你那些秘密呀,不用藏着掖着,我们都知道了,你隔三差五犯病忘事的臭毛病我们也都习惯了,来,你快吃,每次你一醒就这么客气哈哈哈。”
图柏安静听着,垂眼看着手里的胡萝卜,听到杜云愈来愈贱的口气,忍不住伸脚踹了他一下。
这人好吃懒做,敦实的很,被踹的晃都不晃一下,摸摸踹上的地方,咧嘴笑道,“啧,你倒是熟稔的很快啊,哎,兔子精,不露出兔牙啃胡萝卜了?别介,就你那软乎乎的样子,我们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快变出原形啃你的胡萝卜吧。”
图柏心底大概觉得这个人说的是事实,可有些地方又觉得有点奇怪,但也说不出哪里怪怪的,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幻出原形,毛茸茸的小屁股坐在枕头上,两只小爪爪抱住胡萝卜准备开啃。
一只手飞快按上他的脑袋,狠狠揉了几把,杜云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哈哈乐道,“让你变你就变,老图你真乖啊。”
图柏一愣,这才意识到他长得如此容易被撸毛,怎么可能经常变出原形在这贱人面前晃悠,让他揉搓自己。于是圆圆的眼睛一凛,顶着粉粉嫩嫩的长耳朵迸射出冷然的杀意。
杜云一看不妙,连忙抱住栗子往屋外跑去,“啊,我帮你看看小孙跑哪里了,现在还不过来,噗哈哈,你先啃啊不用管我。对了,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枕头下面有你的莫忘书,你自己的笔迹还认得吧。”
说罢欠踹的跑出去将屋门关上了。
被揉的脑袋上的茸毛乱糟糟竖着,图柏发现自己竟然没一点要生气的意思,啃了几口清脆的胡萝卜裹腹,然后挪开小屁股伸出小爪子往枕头下一摸,抓出了一本边角泛黄的小书。
看到这本小书,熟悉的感觉从他的爪尖流入胸口,他放下胡萝卜,翻开莫忘书,静静看了起来。
杜云一口气跑出后院,端着栗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走到月牙水潭边上,游魂似的坐下来,出神的望着水潭对面幽静的竹林,心中沉甸甸的。
他就这么发了一会呆,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喃喃自我安慰,“没事,他没事了。”
竹林晃动,师爷负手走了过来。
杜云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你明明也不同意,为什么会答应我这么做?”
师爷在十步之远的地方停住,“总要有人和你一起承担后果。”
杜云眨眨眼,眼里浮现几分暖色。
“况且,我也想知道山月禅师如果知道老图已经将他忘了,会怎么做。”
会为他还俗归家,还是顺水推舟继续念自己的禅。
莫忘书里记下的和杜云说的几乎没差,图柏合上书,趴在上面,把两只小爪爪垫在下巴下面,撑着自己粉嫩的兔脑袋发呆。
他是洛安城的捕快,兼职做点杀手的职业给杜云这个穷酸的衙门贴补,并且身份早就暴露给他们三个人了,没什么还要藏着的地方。
图柏目光空落落的,明明他的记忆一目了然,转眼回看,顿时就能从头看到尾,可他的眼里却复杂深沉,好像藏着一池湖水,表面平静,水下深不可测。
他的眼里藏了什么,连他都不明白,他那点寸土寸金的记忆也潜不进自己的心湖。
杜云去而又返,带着孙晓和师爷进了屋,三个人拉个凳子排排坐到床前,咋咋呼呼一通问候。
图柏被吵的头疼,却忍着,在他们说完后给了个懒散的笑容,撸了把自己的长耳朵,化出人形靠到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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