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将臣再次向天望迈出脚步的一刹那,他的前爪踏出,却毫无征兆地软了下去。他在众目睽睽下莫名发出了一声惨嚎,与他之前任何一声吼叫都全然不同,充满了痛意。
从他的脊背处,那个曾被舒镜砸出来的伤口中,冒起一缕细烟,接着就从那一点开始,黑鳞卷曲,血液蒸干,皮肉焦黑,以缓慢却不容忽视的速度开始向全身扩散。
将臣在原地癫狂地上蹿下跳,均无法缓解这异相的发生。
“那是……”
某种无色无形的东西在将臣的皮肤下蔓延,对他的肉身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后卿:“是离火……”
同一时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而愣住的天望也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怎么可能呢……”后卿惊讶地回头去看舒镜的神色。“可我亲眼看见……”
亲眼看见陆压将离火从自己的灵魂中分离而出,融合犼的三分之一神魂,一同送入了轮回。陆压已经没有离火了,而重生后的天望他们早已经试验过,也不具备离火之力,所有人都以为离火已经在为犼的转世保驾护航的过程中消耗不见了,可现在离火竟重现人间。
“你是什么时候拿回离火之力的?!”
舒镜给了他一个神秘莫测的眼神,默然不语。
天望同样惊讶于局势的峰回路转,可他很快明白过来舒镜的心思。将臣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肉身,舒镜要做的就是铲除这个依仗,为他摆平前路。原来早在舒镜一遍遍对将臣报以重拳时,就是为了锤开一个缺口,好将离火送入将臣的体内。这是很微弱的一个小火苗,而且不能太早被将臣发现,就像在将臣体内种下一颗种子,因为离火没有实形也没有温度,所以只要外界吸引将臣的注意力达到足够长的时间,就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对将臣的肉身造成无法挽回的重创。
离火遇物,不燃尽是不会熄灭的,纵使将臣在地上不断翻滚,也无法让背上的火焰熄灭。在这样吞心蚀骨的剧痛中,将臣的魂魄同样受到了震荡,与肉身发生了重影。
天望等的就是这一刻,血月红到刺目,黑色巨兽在长啸中分离出一个极大的虚影,以比肉身更快数倍的速度扑至将臣面前,一口精准地咬住将臣的魂魄,并向后退去,知道将他的神魂从肉身中生生拖了出来。
一声喟叹自空中弥散,舒镜终于露出了从天望开始和将臣撕打后的第一个微笑。
结局已然注定,他们终于是赢了。
后卿、女妭也齐齐松了口气。
后卿甚至有心情拍了拍身上落的灰,一双桃花眼斜飞向舒镜:“我可真是不服不行,我的陆压大人,有什么事不是在你的掌控中的?”
舒镜笑着摇摇头:“自然是有的,你看我步步为营,其实有一半都是在赌。”
其实没有人知道,一个月以前,他还当真是准备和将臣同归于尽的,可是那段时间,经他手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次数多了,他觉察出不对劲,仔细审视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居然又重新出现了一丝离火,虽然非常微弱,但是他对于离火简直像对自己的手脚一样熟悉,所以绝对不会认错,那些意外应该也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没能控制好离火,导致被他碰过的东西被离火烧成虚无。
刚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舒镜也是半死不得其解,怎么这丢了五千年的离火就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自己体内,一直到某天夜里被天望逮到机会纠缠,第二日一醒来,他就发现体内的离火居然壮大了一分,舒镜这才满头黑线地明白过来。
看来这离火虽然被用于稳定完整犼的魂魄,助他转世,但终究灵性与高傲不肯为他人所用,居然找到机会借着天望的精气又重回自己主人的体内。
从那时候起,舒镜便一面养着那丝离火,一面暗暗改变了计划,从鱼死网破的决心变成了也许有一线生机的心理。
可是这样窘迫地拿回离火的方法,舒镜是绝对不打算让后卿知道的。
这一夜,妖界很不太平,却也分外寂静。所有妖兽在一夜之间,都明白了一个事实,那个消失了五千年的妖兽之王又回来了,他的啸声斩破黑云,贯彻在妖界血红的月亮下,席卷过平原,山川,海洋……
再过几日,消息也将传至冥界和人界,同时伴随着犼的重归,也许还有人会知道,坍塌的独凉峰下出现了离火的痕迹,北海鱼鲮岛上那位也终于决定归来。
***
人界的三天后,海城老城区,玉林巷。
红裙女孩拉开铁门,举着鸡毛掸子从狭窄的木门内走出来,晨光乍漏,轻风拂面。女孩另一只手撑着小黑伞,踮着脚尖给门上的招牌掸灰,普通的木质招牌上刻着书法平平的“有一个故事”五字。
她的脚下,从门槛内钻出两个小脑袋,一只小猕猴和一只小猫前脚跟着后脚钻出门来,在门前大青石上打了两个滚,在清晨潮湿的空气中无忧无虑地玩闹起来。
书屋通常得等到日头高升才会有生意,女孩悠闲地收拾着一切。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几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面朝门内的少女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马上压了下去,恢复面无表情后转过身。
笑容温润的舒镜,打着哈欠的天望,眉眼轻佻的后卿,冷酷高大的九婴,以及姝丽狡黠的女妭自巷子口走来。
步履或从容闲适,或一本正经,或吊儿郎当,但是同样的平静,同样地,带着必归的坚定。
将臣的事解决了,女妭等人便没了久留的必要,九婴率先离开回家去看屏蓬。后卿本来缠着小禾给他包扎手指上蹭破的一点点皮,被毫不意外地拒绝了,他摇头晃脑地出了门,留下一句“这世界虽然不大,但人里却有很多有意思的,我还没看够呢”。
女妭笑着摇头骂了一句:“还是这样,没个正形”。
舒镜从书桌后的抽屉里又摸出一个眼镜戴上,闻言对女妭说道:“他当年在你父亲手底下办事时,我却还不太识得这人,原来后卿生前便是这副德行吗?”
“那时军中都知道,宁信昆仑会塌,也别信后卿嘴里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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