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管事!”刚刚跨下最后一级台阶,孩童们清脆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
他朝那边看去,瞧见那些孩子果然隔着景窗窜上跳下地朝自己挥手,精神极好的样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有了今日的第一个微笑。
便是这样的,纵然日日如是地活着,还是会有值得微笑的人与事。
这样就好,日日微笑,这一生一世,很快也就过去了……
千秋山,朝暮阁。
只听名字,会觉得那定是一处虚无缥缈,仿佛远在天边世外的地方。
而事实上,朝暮阁却是武林之中誉为传奇的一处显赫门派。
数百年前,朝暮阁便已开宗立派,但是因为规矩极重,彼时又少有门人子弟于江湖行走,所以一直鲜为人知。但这近百年来,朝堂边野纷争不断,弃文从武之风渐重,朝暮阁渐渐褪去神秘之色,露出峥嵘一角。世人才知这不闻于世的江湖门派,其实内里雄浑,不啻庞然大物。
到了约莫七年之前,晏海初入朝暮阁,被安排在云寂身边伺候。
那时候,世人已然知晓云寂之名,对这位少年剑客推崇备至,那句“天下剑客,朝暮白衣”,形容的便是云寂。
那时候,云寂尚未入主明月楼,不过是前任阁主的弟子,住在上阁昭明苑里。
那时候……那时候云寂待他极好,被他求了几句便应了,随着他去书房任意翻阅藏书。
但凡无事的午后,他都会在靠北墙的那张椅子上坐着,捧一本书,静静地看上一两个时辰。
这其间,他时常抬头去看南面的那排长窗。窗外是一座池塘,池里种着莲花,靠窗临池有株桃树,春日时桃花灼灼,夏日里莲开蔓蔓。
云寂偶尔也在书房,见他时常望着失神,问为什么不坐索性到窗边来看,他就会答道:“有时靠得太近,反而看不分明。”
那时他纵然已经初尝到世事艰难,却还是低估了人间苦楚。
书桌就在敞开的窗前,风里桃花辗转,淡淡绯色落到云寂雪白的袖边肩头,映着天光春意,如许温柔。
晏海心中一痛,急忙稳住气息,低下头去。
这种发自脏腑的钝痛,喉头隐隐的腥涩,要等待许久才会慢慢消解。
许多个这样的午后,阳光从面南长窗流泻而入,晏海低着头,看着明亮光芒在青石地面上寸寸蔓延,直到自己脚前五寸处停下,然后,一分分退却而去。
注定错失,不可追逐……
岁月更迭,寒暑交接,时光流逝得缓慢也迅速,冗长繁复却无迹可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
如果永远都不会改变……
晏海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听着邱喆和药铺老板絮絮叨叨说话,恍惚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就好像是在梦中一般,什么东西都离得很远,那些喧闹的声音变得轻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用力按着额头,试图把这种怪异的感觉驱逐开。
“晏海,掌柜的说……”邱喆从车外进来,正看到他抚额的动作,转而问道:“你不舒服?”
“没什么。”他放下手来,声音有些发涩:“掌柜怎么说?”
“你前阵不是还卧床不起,定是没有养好呢!”邱喆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我都说我一个人来就成了,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哪里的话!我也不是不舒服,只是最近天气暖和了,人容易觉得倦怠。”他微笑着问:“邱管事你也不用只数落我,这个月采买购置是我的事情,你倒是为什么要抢着出来?”
“还不是单月牙单老头,你这几天病了他不好找你,就总是缠着我,说那些个劳什子太阳月亮星星,前后左右上下,听得我头都大了。”邱喆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的,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可那位偏喜欢拖着我念叨他那些命理术数。我听得头痛他还生气,我惹不起还躲得起吧!”
“老先生心性质朴,就是书生气重。”看到邱喆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他笑了出来:“过阵子他搬去上阁,见上一面也难,兴许还会挂念呢!”
“我说晏海你啊!”邱喆笑了几声,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论资历你是我们之中最长的,看到的应该比我们每个人都多,怎么还会有这般奇怪的想法?”
“药材还是不齐?”他不想继续讨论,于是跟着笑了一笑,便转移了话题:“这次缺了几味?”
“三四十样吧!”邱喆抖了抖那张密密麻麻的清单,用鼻子嗤了一声:“那位爷最麻烦了,小地方的药材铺哪里会有这么多怪东西在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朝庭法令严苛,往来通商受了不少限制。”晏海摇了摇头:“先这样吧!回头传信让上京那边采买,若是这期间裴先生下来过问,我再同他解释。”
“说到这个裴老爷,若非他是前阁主的亲侄儿,按着那样的性子,恐怕早就……”看他一脸沉静,邱喆笑了起来:“哎,我忘了你最不喜欢私下议论,且不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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