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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什么呢?

那日的案发现场是一座废旧大楼的六楼天台,现场的四个嫌疑人当日逃掉了两个,剩下的两个落网后一再向警察强调,人不是他们推下去的,他们确实是与言晏有过缠斗,但他们当时离天台边缘很有一段距离,言晏在缠斗过程中被打中了肩膀朝天台沿后退了几步,可他当时明明已经刹住了动作,却还是一头栽了下去。

这样的一番说辞别说是言晏身边的亲人朋友无法相信,连当时参与审讯的警察都觉得那两人完全是在当场胡扯。

可于笠初此刻却深信不疑地认定,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

五点四十一分,差不多正好是言晏当日从楼顶坠落的时间,这是一条原本当初就应该立即送达的短信,然而也许是言晏在编辑的途中不小心按成了定时发送,才让这条短信迟了这么久才出现在于笠初的面前。

言晏是故意的,他就是这么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前脚自己的心伤还没有完全愈合,突然又连带着挨了一波打击,精神状态已经有些濒临失常,他那日并不是不知道去了会有危险,他是冲着危险所以才会去的。

那我呢?

人在悲恸过度时是哭不出大声的,浸泡了多时的郁卒像海绵一样汲满了水,绞成一段段午夜的梦,融进过度负荷的情绪里,捎带了一味黄连的实苦,却无法被眼泪带走。

泪水有时候是疏解,是发泄,是情绪开闸的宣口,但有时却只是咸水入喉,企图让淤积的悲愁壮大作祟,仿佛助纣为虐的帮凶。

而人只是无意识地想往后退,似乎企图躲避正面而来实际却并不存在的手,那手一下一下不知轻重地往心房砸下,丁点不见血,却只是疼。

于笠初弓着背跪在地上,蝴蝶骨随着吸气不断的起伏,手无意识地扒着胸前的衣服,五指松开又攥紧,仿佛徒劳的止痛动作。他的嗓子此时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撕扯着发出痛苦的呜咽,接连着从声带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声嘶吼,他此刻哭得完全成了一个难以自控的孩子,仿佛接收了满世界的委屈,却没有人能够蹲下身再来哄一哄他。

他最终像是力不可支,按着心口跪在地上蜷成一个虔诚的姿势,那模样直像个无望的信徒,似乎在祈求上天从指缝漏下一些慈悲。为什么是他呢?自从言晏出事后,他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过自己。然而事到如今,他却发现亲手给了自己致命一击的,竟然是那个同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他偏执地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去了解,对方到底是狠心到了怎样的地步,才能走得这样干脆利落,甚至连具全尸都不曾给他留下。

他在那一刻,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恨上了言晏的。

可他要是真能天真地同一个死人置气,估计现在就已经杀到墓园去刨他的坟拆他的碑了。

他无法否认,一旦自己将心倾到了谁的身上,心上便仿佛系上了绳索,另一端牵着心尖上的人,从此对方的平安喜乐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悲一欢皆与自己相通,灵窍欢愉亦或是肝肠寸断,便全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于笠初在六点半的时候离开了书店,他并没有回家,而是顺着步行街的石板路一步一顿地在雨中走着。

对不起…

于笠初对着空气讽刺地撇了撇嘴角。

对不起什么呢?

言晏这人嘴里向来说不出什么正经话,一张嘴能吹得天花乱坠,撩闲耍花腔都是信手拈来无师自通,却从来不知道如何好好地做完一个承诺。

在那些身负心伤的日日夜夜里,言晏总会断断续续地感慨,时光可贵,是因为时光从不重来,他说自己曾经在家里的书房找到过一本书,书本的扉页留着洞察的空白,只在纸张的最中间印着短短的一句话。

——如果时光得以回溯,你想拥有怎样的未来?

他那时像是不以为意地,从容地朝于笠初看过来,对着于笠初说,他不得不去相信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切真的能够变得不一样吗?人行在岔路,无论做出千百次选择,总是执拗地企图往同一条路去寻找一个不一样的可能,但现实总是殊途同归的,人希望不断推翻先前自己造成的不圆满,却不知道生而为人的本身就是不圆满的。

于笠初听着只是淡笑,说这听起来还真是绝望又遗憾。

言晏后来又信誓旦旦地轻声说,消沉终有一日会走向尽头,他会寻着来时路,去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他希望于笠初能够等他。

可如今尘归尘土归土,离开的人无知无觉,留下的人却仍然艰难残喘,整个人像浸在一场持续的低热里,好不了的咳化成沉疴顽疾,可他讳疾忌医,最后行到退无可退,药石罔极。

他突然绝望地发现,自己就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他。

于笠初踩着雨声的鼓点恍恍惚惚地一路走着,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睁着眼泪流满面,雨点打在脸上,早已分不清满脸的雨水还是泪花。

于笠初最终有些脱力地坐在了一旁的高沿花坛上,身子已经被雨水浸了个遍,他就这样垂着头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低着头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皮鞋,他这才猛地一抬头,却看见祁闻正打着伞站在他的面前。

于笠初回过神又低下头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徒劳地期待个什么劲。

祁闻举着伞盖过于笠初的头顶,看着那人不断往下滴水的衣裤,下一秒便皱着眉喃喃地唤道:“笠初…”

于笠初的太阳穴剧烈地跳了跳,感叹这人是真的不会看人眼色,他先前在医院的小长亭和祁闻摊牌后,这人后来又来找了他一次,却被于笠初给无视了,如今这人居然还不知收敛地得寸进尺,这会叫他的名字干脆连姓都给省了。

于笠初没有抬头,只是憋着劲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笠初,你这样不行,会感冒的…”祁闻压根没管于笠初的态度,说完这句就伸了手想要去拉对方,手伸到一半却被于笠初打到了一旁,下一秒对方便站起了身,忍着火气对他喝道:“我让你滚!”

而那位先前在于笠初面前一直表现得唯唯诺诺的男人,突然间收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他吊起眉眼,狠狠地瞪向于笠初,那眼神直向看着自己上辈子的仇人,恨不得用眼刀将于笠初生吞活剐。

于笠初就这样看着祁闻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在此刻才恍然间意识到,他怎么会忘了这个男人曾经在大学的毕业晚会筹备时期是如何极尽能事地找茬唱反调,他这段时间因着不曾把对方放在眼里,竟然会差点以为面前这人是个好对付的善茬。

“他已经死了,于笠初,那个男的已经死了!你现在这样是要做什么?你要跟着他去殉情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离了他你还活不成了?他到底有哪里好,我现在正站在你面前,我还活着,你就不能正眼看看我吗?”

然而于笠初听完却笑了,感叹这人果然还是蠢的,刷存在感也不会选个好时机。

“言晏一个死人,能比活着的人还要重要吗?”

于笠初此时却抬头看向他,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十足的神经病,眼仁连带着眼白都好似充满了不屑和奚落。这种眼神让祁闻突然之间好似被踩中了尾巴,下一秒就开始口不择言地跳脚道:“我雇的人都说了,有个孩子因为他自杀了,就他这样的人,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靠自己一个人去救那个女人?我就抓着他说了一句,他居然就跟失了魂一样,结果你看,他不可就这样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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